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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说明

 

抚着他脸颊的人缓慢地矮了手指,头一歪,面朝向心纸君的方向阖了眼。

垂了眼睫看着广陵王,思想的浪潮在深夜掀腾着。不同于人类的五官,心纸君的五官简易,然而对人的情绪感知异常灵敏,半点都藏不住。他那日和广陵王起了争执,自以为自己是冷腔冷调地嘲讽了一番广陵王,然而那人静了片刻,把铜镜挪到他面前,镜中,他潜藏的情绪全呈托在面上,一览无遗。

只望了一眼,贾诩便瞥开了视线。

“先生真是那么想的吗?”她低声道,“文和就那么不信我吗?”

耳根被回忆的雕凿声震了。等他回过神来,玉轮已偏到西方。长长地凝望了床头人,半刻钟后,贾诩提了拐杖在她掌心碰了三下。那是约定的暗号。

[4]

五月五的早晨,王府屋舍刚披了朝霞的轻纱,两匹金鬓枣红马便一前一后地从正门踱了出来。

为首的人不时扭过头朝后看,缀在后方的人笑微微地一拍马颈,赶了几步追上在前方人。一抬眼,彼此的眼睛遇上了。

“怎么了?”广陵王笑道。

小孩摇了摇头,驱使马匹朝前走,走了没几步又掉回头来,长睫下是四处乱晃的眼光:“……殿下、殿下能教我怎么授衔吗?”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人一马,广陵王笑道:“文和想要的话当然可以。文和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有一点地方需要改进。先从脚掌开始,脚掌不能整个贴在马镫……”

尽管绷住了表情,小孩的动作并不像平常一样自然,一对上视线,他便挪开眼,眉梢眼角仍是透出些许僵硬的不自在。

“背要挺直,跟着马匹的节奏打浪……稍微有点错,要这样……”

手掌落到小贾诩的背部,隔了衣物,触到了一手温热,小孩挺直的腰背忽然软化在掌心下。耳廓晕开些许红渍,小贾诩眼神越发慌乱,背部动作几乎变了形。

“怎么了?骑马太累了?那坐过来吧。”

两手一抱,广陵王环住了小孩清瘦的腰身,向上一提。袍袖里安置的心纸君开始骚动。

“殿下、等等、啊……”

腰身上环着的手掌越发用力,几乎是要被提起来了,生怕马匹受惊,小贾诩急忙蹬开脚蹬。视野骤然旋转,他被广陵王抱进了怀里。

“其实一开始文和就做得很好。”

“没、没有,殿下骑术精湛。”低了头的小孩伏在马背上,磕磕绊绊道,“诩还有许多要和殿下学习的。”

“我毕竟比你提前先经历了一些年岁,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迟了语音,一时间只有耳旁飒飒的风吹拂,连袖口处踢蹬的心纸君也静止了。广陵王的视线落到小贾诩的左腿上。

视线与贾诩的余光相遇,顿了顿,她掠过一个笑:“会比我做的更好。”

没有再给怀里小孩思考的时间,一鞭抽下,马匹狂奔起来。笑声在风中飘散凋零:“走吧,再慢悠悠聊下去,等会要接不到波神了。”

鞍上的人利落地跳了下来,没有接受广陵王伸出的双手。刚站直,小贾诩立刻偏移了脑袋,面朝向远处的江面。

背过双手,手指探到袖口,广陵王笑微微地站到小贾诩身侧。

“这里清净,没人吵,还没什么山石遮挡,看得也远。”

“嗯。”小孩的目光绕了个弧线转到她身上,滞了会,接道,“殿下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批公文累了,出来散心,偶然发现了这块地,感觉还不错。”她笑道,“所以文和有时候看书看累了,也该出来走走。”

“殿下说的是……殿下、之后可以教我箭术吗?”见广陵王望了过来,小贾诩补充道,“上次看您习武射箭,箭穿靶,镞在外,力道刚刚好……我只是恰好路过、殿下……”

“我的箭术只算一般,不过要有什么我会的而文和又想知道的,那你随时都可以问我。”

一递一答地交谈着,少年人的目光总在广陵王身旁逡巡,脚尖一挪一顿地转向身侧人,然而总是不敢挨得再近些。不消再观察,她已经能从余光中瞥见他红如绯霞的耳尖。

十岁,还是不会掩藏自己的年龄,满心的期待欢喜都干干净净地呈到面上,托送到成年人眼前。

广陵王笑着,手指抚在心纸君身上。他是在小孩东拉西扯地讲话时挣起来的,小小的纸片身体蹦进跳出,拐杖在她指尖戳了七八回。

“文和。”她柔声地喊着,小贾诩和心纸君都顿了下。

目光抬到与她平齐,眼睛半明半昧,是小贾诩的长睫在闪动。稚嫩的心绪在眉眼间闪烁。

“坐过来吧。”

他低了眉眼,坐到她身侧,手肘安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是和她一样的姿势。目力气所及的远方,天与江的交界处穿出莹莹银线,江潮隐隐露白,似是千万群鸟擘翼惊飞。

“八月才是最好的观潮季节,这时候,本来只有暗潮……”

余下的话语吞没在涌来的潮水间,小贾诩扭过头,望向她一张一合的双唇,竭力辨别话语。然而她摇了摇头,指向迫近的潮水,他的视线随着指尖一道奔下山坡。

一线白浪掀腾搏跃从远方激荡而起,涛澜沸沸扬扬,声势浩大,遮天蔽日地扑倒平静江面。云雷压天堑,怒涛卷霜雪。潮声砉然,耳畔边尽是隆隆的奔走,似艨艟分合演变之声。

江心停泊的小舟倾覆,瞬息间被吞入茫茫深水。几只水鸟斜掠过江面,振翅高飞,然而在喷沫溅花的潮水间,天与江与山的中央,急走忙逃的水鸟成了白帛间一点黑。

山岩峯峦捱不过天河倾颓,崩断雪山的白浪从远方袭来,千尺崔嵬的潮头裹挟了万钧雷霆之势卷舐过山坡。扑到人面前,白沫几乎吞没脚尖。

长在西凉的孩童见过风沙雨雪,未曾见过潮涌奔腾,他有些着迷地往前探了些,忽然身体一沉,被人揽住了肩膀。广陵王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在他耳边道:“别靠太近,每年都会有人掉下去。”

她今天是穿了一身轻便的短打,马匹奔跑时的烈风刮过身,女性的轮廓一清二楚。

那样女性的手指落到他肩头,似春风被物,膏雨润茸。小贾诩抬了头。她的眉眼映在眼里,绛唇绿眉,是桃花乱拂的盈盈然。万顷波澜撞上堤坝,碎成了一席雪沫飞花,少年人立在山坡上,脚下是鲸波万仞,头顶是怒涛奔雷,天与地之间,是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

[5]

“真没料今天的潮水会那么大,站这里都被打湿了。”

绞住漉湿的衣角,滴滴答答地,水珠掉落,广陵王小心翼翼地揩掉了袖口的水滴。一触心纸君,有些蔫巴,摸上去是潮润的柔软。

“文和,文和?”

心纸君是软绵绵地动弹了下。小贾诩还怔怔地看着她,唤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

“衣服不挤干,等会要着凉了。”边从行囊中找出棉布裹住心纸君,广陵王边问道,“先回府邸换衣服,然后再出门。文和有什么想去玩的吗?”

“殿下觉得广陵有什么好玩的?”

“今天可以看傩舞,陈太守安排了巫者迎涛神,就在晚上。”

“殿下也一起去吗?”

“当然,不能放着小客人一个人嘛。我想想,看完傩舞,周边夜市还有什么……上次喝到的桂浆味道还可以,但是你太小了……”

她还在轻快地说,然而挤拧衣物的小贾诩忽然凝住了。本来是停泊在广陵王身上的视线散了,落到周遭各处,茫茫然地少了焦点。

“怎么发起呆了?我说太多了,一下子决定不了了?”

言语徐徐流转,话语的主人走到他身侧,接过他手头的裾袍。他的视线追了过来。

客人……女人的手指拧着他的衣物,体温漫过裾袍每一处,是亲昵的温暖,然而她是立在另一侧的,身体朝向了别处,他们之间隔了层薄膜,是成年人与孩童的距离,两个不同时期的人之间的隔阂。

客人?脑海里转圜了两个字,视线丢去远方。远处水面平静如常,江潮平息后,群鸟盘悬着回归江岸,连那只倾覆的小舟都重现于江心,江面依旧是江面,只有潮润的湿意和身上未干的衣物残存了潮水的痕迹。

人的手指拧在衣物上,水流滴滴答答……人的体温流散在空中,平静的江河,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消散……客人、客人……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那里,呼之欲出。

“那以前的……就不是客人了吗?”自己都没料到的话语一下子冲破阻拦扑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可是捱不住喉咙里的刺:“我是客人,那他、那他是客人吗?殿下……长大后的我和殿下是什么关系?”

广陵王笑了笑,嘴里已经预备了哄孩子的话,可她撞见了小贾诩的目光。十岁,已经是快要进入少年时期的年龄了,又因为他沉稳,有时她也会把他当少年人看。尤其,那是同样的五官……她不愿打翻他的心意。

手里机械地拧着衣物,哄孩子的话陷入混乱沼泽中,她没了想法,长久地安静着。一时间只有静默,静默蔓延至各处,浸润了周围一切。

太静了,沉默太久了,久到少年人的目光越来越闪烁,越来越湿润。

终于,他低下了头。

他的头掉得极低,长长的睫羽上垂着晶亮的水珠,几乎是生涩地说道:“对不起,殿下……我、对不起……”

终究是个太乖的孩子。

棉布里的心纸君簌簌抖动着,眉头拧得要飞出面颊,他咬牙切齿地低语道:“疯了!广陵王、你别听他的话!你干什么!我警告你!你……”

“这不也是你吗?”两根手指抵住要挣扎出的心纸君,广陵王不顾贾诩的挣扎,把纸人团团地裹了个绵包,收回袖中。

缓步走到小贾诩面前,替他披上干燥的衣物,她看向低着头的小孩。那样的姿态,眼角发红,身上披的是广陵王袍,恍惚间,以为是初遇的那天。

分明是同一人,有着相同的五官,然而青涩稚嫩。才十岁,是个不会掩藏自己心思的年龄,许多心思一览无余。

蹲下身,广陵王与小贾诩视线平齐,缓慢道:“按常理来说,我们是主公和谋士的关系。”

“为什么是按常理来说?”腻了浓重鼻音的话语。

一仰面,她坐了下来,揉了揉小孩湿润的面颊,手一扯,他坐到了她的大腿面上。

脑袋轻轻搁在小孩的脑袋上,手指揩过湿漉漉的睫毛,广陵王一字一句缓缓道:“文和读过很多书吧,那该知道,如果谋士真心承认一个主公,不说视君重于己,至少,他会称呼主公为主公。可是我和长大的你之间不是这样的关系。他没有叫过我主公。”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她笑了笑,转了轻快的语调,“文和喜欢我吗?”

怀中一颗脑袋上下左右地轻微转动,终于,他停了下来,点了点头,吞吐还不那么清晰:“喜欢的。”

袖中的心纸君动得愈发激烈。

她没笑,也没对这番真心说些什么,只是托了小孩一只手,扯出他的腕子比划大小:“长大后的你和我的关系,还没有我俩关系好,甚至,他有点讨厌我。”

“很惊讶?但事实确实如此。”她摸了摸小孩掠抬起的脑袋,“文和讨厌什么样的人?”

思索了片刻,小贾诩才道:“坏人……”

“那也许在长大的你看来,我就是坏人。”

“可……”“可”后面吞吞吐吐几次,他吸了吸鼻子,“可殿下不是坏人。”

她几乎是要笑了,然而没笑:“什么样的人是坏人呢?”

“滥杀无辜的人,卖官鬻爵的人,鱼肉百姓的人,荒诞嗜欲的人,颠倒愚贤的人,很多很多人,只要是坏社稷的人都是坏人。”

小孩抬起头,眼角还有些泛红,瓮声瓮气地认真道:“殿下不是坏人。”

“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就觉得我不是坏人,说不定我是装的好人呢。”屈起膝盖,她更紧地环抱住小孩,“这个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像你说的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坏人,有趋炎附势奸邪谄媚的人,有乱中保身投迹深林的人,当然也会有在大乱将至、山崩地裂之迹想要力挽颓势的人。你会觉得乱中保身的人是坏人吗?”

心纸君忽然不再挣扎了,迟钝地,他在袖中拿拐杖戳了戳她。广陵王没理他。

摇了摇头,小孩道:“不会。只是……殿下,我不太喜欢这类人。也许有人是守道待时,但更多人只是借着因时而变的名义奉身而退。居于高位就该有澄清天下之志,怎么能得道而独善其身。”

十岁……她细细地打量小孩的侧脸,目光延挨着孩子气的柔钝曲线一直流到他的眼睛里。

“先生果然是先生……”广陵王道,“文和知道盘古开鸿蒙的故事吧。”

“殿下?”

孩子的脑袋是略略昂起,然而彼此依旧对不上视线。她只听到自己一寸寸柔下去的声音,即缓又低。隐隐约约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托举天地万八千岁,世间才分了阴阳神圣,神话终于留存了他的壮举。可是,如果他失败了呢?如果混沌远比他来得更为庞大,如果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撑不开的寰宇,如果他万八千岁的牺牲终将化为乌有,宇宙依旧混沌如鸡子,甚至吞吃他的血肉把他当混沌的养分。世人不知晓他的努力,史书不记载他的存在。他要是知道了这个结局,还该去做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吗?”

说到后来,那话语已经是丢了逻辑。她把面颊挨到孩子的面颊上,阖上眼。

如果你现在就知道,壶关一战终会惨败,你会失去腿,失去亲友,失去少年时一片赤诚。

如果你现在就知道,你的未来,你未来的未来都会活在淬毒的沼泽里。

如果你现在就知道,将来你所有的殚精竭虑、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血肉神魂会成为那被践踏得稀烂的东西,被活埋进岁月的尘埃里……只有那寥寥几笔的情报记载了你曾经的真心……你会避开这滩泥沼吗?你会、后悔吗?

小孩在怀里一动不动。

这样的隐喻,这样的故事对一个十岁小孩来说,终归理解起来有难度。他要是懂了,是过于早熟,早熟的果子总要承受过多酸涩。他要是不懂,自己一番话语说了像是落了空,仿佛只是排解其中的寂寞。

她希望他,似懂非懂。

“没有撑天驻地的盘古,也会有折断四足做天柱的老鳖,没有炼石补天的女娲,也会有偷取息壤治理洪水的鲧。”孩子的睫毛微微蹭着她的面颊,“旧的盘古牺牲了,新的‘盘古’可以踩着他的尸首劈开混沌。就算史书不记载,世人不传颂,那他们也是为了心中的道义捐躯。义不反顾不是最好的归宿吗?为什么不去做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呢?”

她望着小孩的头顶。

她想说:“万众瞩目的时候,你不要去做那个英雄,你不要去当掀开乱世帷幕的人。谁都希望有人做那个点燃火堆的人,谁都不希望火烧到自己身上。乱世的担子不该在一个人肩上挑着,那太苦了。”

唇角开开合合了几次,她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的手指掉到小贾诩胸口,胸膛里,手掌下,她贴到了一颗跳动的心。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身躯,同样的心跳……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下相同的回答。

风长长地卷着江水,粼粼波光在江面跃动着。一轮灰苍苍的太阳像是被人揩在幕布上似的,边际洇了潮湿的云,望过去是模模糊糊又断断续续的润。

眨了眨睫毛,她听到几声沉重而潮湿的嗒嗒声,像是濡了湿气的云的脚步。

“文和,一直以来都没变过呢。”她笑了笑。

抱着孩子扭过身来,她让小贾诩与她正面相对了。措不及防对上了视线,小贾诩一慌,先愣了一刹那,随后要低下脑袋去蹭眼角。然而被广陵王捉住了手腕。

“今天是五月五,常理来说该由长辈给小辈扎五彩丝,但你长辈现在都不在这。”她低了头,在他手腕上扎了捆五彩绳,“我年纪比你大,今天当一回你的便宜长辈也不是特别不合理。”

十指灵巧地一系,绒绒的五彩丝系上了腕子,长长一绺子细丝被广陵王托着缠上了贾诩的手臂。坐在广陵王的大腿上,小贾诩纳纳地任她摆布着,一张脸又要晕开绯色。

“殿下……谢谢。”

“等等,还有驱邪符。”

手指转到了他的发髻上,窝了一捧发丝进掌心,她微微仰起身体,几乎是贴到了小贾诩身上。小贾诩低了头闭上眼,窸窸窣窣的,是衣角摩挲的声响。耳畔又是一潮激荡的心声,小贾诩道:“殿下。”

“嗯?”

“也许长大后的我并不讨厌你。我不知道长大后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这份理念是不会随着时间改变的,而且殿下说我一直都没变过……我、我很喜欢殿下,所以、所以、我也不认为长大后的我会讨厌殿下……如果我不承认一个人,那我和她、和她是不会共寝的……那个……”

“绑好了……文和要永远身康体健,百病不侵,活到一百八十岁。”

少年人眼角绯红,几乎是要哭了出来,她叹了口气,捧住小贾诩的脸:“有些话该是我来说的。来,闭上眼睛。”

手指延挨着额角,把孩子的发丝捋到耳后,她的唇吻凑近了他的额头。?了一条缝偷窥的小孩嗒地闭紧了眼。

飘飘忽忽的,是隐约的皂角香挨近了……广陵王身上的气息。随后,是春风含露柳丝拢烟的轻柔,她的香气缠在耳侧,裹了轻言细语:“文和说很喜欢我,是吗?我也是一样的,非常……”

一声闷响,广陵王倒在了草地上。袖口里一包东西滚了出来,棉布摊开,露出个没有动静的心纸君。

她和坐在自己身上的人面面相觑。

“闭上你的眼睛,不然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细致地刮了眼身上人白腻的肌肤,广陵王这才闭上眼。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人的一只脚蹭到了她的手腕,一动,没能站起来,又坐到了她的身上。

“先生……”

“闭嘴!”

“你别动了,再动要压死我了。”

“广陵王!你……!”

“我不想被你压出血。”

一手托着贾诩的膝弯,一手拦住他的腰,一使力,广陵王抱起了谋士,还仔细地拢住了他身上的碎布条——小贾诩的衣服被撑碎了。

“你……你这个!我要把你分成三份,一份烧成碳灰,骨灰拌到狗碟子里当佐料,一份……”

“好了,回去再骂。诶,今天出门没想到这些,只能委屈你跟我坐一匹马回去了。”

“给我适可而止!”

“我不碰你怎么把你抱上去……先生,你才要适可而止啊。”

环着气哼哼的,穿着她外袍的谋士,广陵王吹了个口哨,命马缓步前行。她放空了大脑,任由耳边咒骂溜到空中,忽而一声嘟囔传来。

她道:“什么?”

“怎么,脑子不好,耳朵也聋了?”

过了片刻,更为小声的嘟囔传来:“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刚才我想跟另一匹马说,跟上来,不要掉队。”

“……广陵王!”

笑了一会,她才道:“刚才啊……”

环着他的人低了头,精致的眉眼的影子落在眼眸里,烫得能叫人避开目光。他毕竟不是十岁,一刹那又转了回来,她的视线同他相遇……垂了首,弯了腰,影子与影子重叠。窸窸窣窣的,长长的睫毛压在脸上,心潮涌动。

[6]

“要让他变回去,需要他承认你……”

“为什么是这个条件?师尊,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

“那不是永远都变不回去了?我要一直把这个小孩子藏在广陵王府?”

“也许时间长了,他的意识就会消散在脆弱的形体里。只留下那个孩子。”

“……”

收回左慈的心纸君,盛了满勺混乱的思绪。她病急乱投医,在古籍里翻阅查找,抓到苦命稻草似的,她挑了眼睛看向小孩,问道:“文和记得自己泡过温泉吗?”

“读书切忌三心二意。”

“抱歉父亲。”小贾诩一凛神色,端正了坐姿。

然而他还是偷偷地捋了捋手臂。一缕五彩丝若隐若现,扣环精致,是被人仔细缠在腕子上的。那缕五彩丝垂到手腕上,是痒酥酥的触感。一捋一动地,像五彩的猫尾巴挠在肌肤上。

再一定神,那撇幻影似的五彩丝不见了。他怔了怔,低了头去翻阅竹简。忽然一阵暖风拂过,有温暖的气流吻过他的额首,小贾诩摸了摸额头。

悄无声息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起来。

“要我承认你才能变回原样?这是谁说的?”贾诩拿着一本古籍拍到广陵王面前,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你都变回来了,就不要管这些了吧。”顶着头上阴森森的目光,广陵王叹了口气,“原来变回来的原因不是这个吗?阿和到现在都没承认我啊。”

掸了掸坐垫,广陵王拍了拍身侧座位,眼神望向贾诩。僵了一会,他还是坐到了广陵王身侧,似笑非笑地撩了眼广陵王,哼了声。

“还是小时候的你可爱,多实诚。”

“哈,那殿下去找小时候的在下吧。”

“诶……说了又不爱听。”

“别、别碰,这里是书房……天没黑,等等……唔……”

“色令智昏是这样的。”她吻上他的脖颈,在玫红处叠上新的印记,“阿和记得忍住声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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