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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蒲团》第十九回孽贯已盈两处香闺齐出丑禅机将发诸般美色尽成空

 

未央生也叫一会,不见开门。

玉香看见势头不好,想起见面之后定要惊官动府。加起刑来,少不得是一死,不如死在未见之先,还省得一场没趣。就解下束腰的带,系在梁上自尽。后未央生见门打不开,打开进去,人已吊死了。

未央生看见弄出事来,要想脱身,那里有心看吊死的人是何面貌,遂转身竟走。

仙娘见他逼死了人,一把扯住道:“往哪里走?我和你无冤无仇,为甚么把我养差的人活活逼死?”

正在校问之时,只见许多嫖客走到,都是些公子,往常嫖过玉香的,连日因人接去不得见面,闻她回来,大家不约而同都来看她。

见被人逼死,大家怒发冲冠,就吩咐管家一齐动手,把未央生按在地下,用青柴短棍打了上千,只有致命之处不曾受伤,其余的皮肉没有一处不被他打的乌青烂熟,打过之后,就把铁练练了,锁在死人旁边。

要等地方乡保同来看过,好领户主报官。

未央生起先要逃走,不看死人。如今被打得损伤,又锁在死人旁边,料想脱不得身,就把死人面貌头脑仔细一看,就大惊起来,想这面貌与我亡妻无异,难道天下的面孔竟有这样相同?看了又想,想了又看,越看越像,越想越是。

不觉疑心起来,焉知不是我妻跟人逃走,岳父不好说得,买口棺木骗我也不可知。

况且这妇人若还没有虚心之事,为甚么见我就躲,躲到后面见躲不脱,就寻起自尽来。想到此处,已有八分明白,又想起妻子顶门里有一灸疤,是不生头发的,我今何不验个仔细。就把她鸦髻分开,里面一看,恰好有指头大的一块,没有头发,正是她无疑了。

忽见地方乡保一齐拥进房来,查问致死来历。未央生道:“吊死之人是我妻子,被人拐骗出来,卖与仙娘接客。自己还不晓得,走来嫖她。她虚心不敢见面,所以悬梁自缢。及致锁在一处,细看面貌方认出来。我这冤枉少不得要到官伸诉,只求早些到官,就见天日了。”

众人盘问仙娘,这个女子是甚么人卖与你的?仙娘不知就里,说:“他满口胡言,总是支吾的话,我这女子现有一个丫鬟相随,同时明买的。”

众人道:“吊死的人不会说话,可问这丫鬟就明白了。”

仙娘起身去叫如意,谁想寻了半日不见,只说她走了。那里晓得竟躲在仙娘床底下,被众人看见,一把拖出来。

原来她也是看见未央生,慌了手脚,同玉香一齐躲入房中,看见玉香吊死,未央生又打进房来,知道没有好处,所以钻在床下躲避。不想被人看见,拖了出来。

众人指着未央生问道:“这个人你可认得他?”如意心上还要不认,怎奈面上的颜色,口里的声音竟替她递起认状来。

众人知道有些原故再把利害的话恐吓她,她就把玉香在家与某人通奸,怀孕怕父亲知道置于死地,只得跟了某人与自己一齐逃走,谁想某人负心,卖她下水的话,细细招了一遍。

众人知道情节,就劝他两下解交,不必惊官动府。一个逼死自家妻子,料不抵命;一个明买妇人接客,料非拐带。

只是这个使女问原主还要不要,若要,便赎她回去;不要,还留在这边。

未央生到了这个时候,只当是已死之人,连自家身子都可以不要,巴不得早死一刻也是好的,那里还要她。就对众人道:“论理起来定该到公堂上去,求官府替我追究一番,消消隐恨才是。但恐被人传拨开去,声名不雅,不如依列位,隐忍些罢。这个使女既然做过娼妇,也不便带回,由她在这边罢了。”

仙娘见他说出真情料想没有后患,就依众人处分,开了铁锁,追还嫖金,打发他出去。

临去的时节还被那些嫖客骂了多少王八乌龟才走得脱身。

未央生回到寓处,棒疮发作起来,叫天叫地,喊个不住。

心下想道,我起先只说别人的妻子该是我睡的,我的妻子断没得与别人睡的,所以终日贪淫,讨尽天下的便宜。那里晓得报应之理,如此神速。

我睡人的妻女,人也睡我的妻子;我睡人的妻子还是私偷,人睡我的妻子竟是明做;我占人妻子还是做妾,人占我的妻子竟是为娼。

这等看起来,奸淫之事,竟是做不得的。

我还记得三年前孤峰长老劝我出家,我不肯从,他就把奸淫的果报说来劝我,我与他强说奸淫之事未必人人有报。如今看起来这桩事再没有不报的了。

我又说一人之妻妾有限,天下之女色无穷,若是淫了无限妇人,就把一两个妻妾还债也就本少利多,不叫做吃亏了。如今打算起来,我生平所睡的妇人不上五六个,我自家妻子既做了娼,所睡的妇人不止几十个了。天下的利息那里还有重似这桩的?孤峰又说这道理口说无凭,教从肉蒲团上参悟出来,方见明白。

我这几年,肉蒲团上的酸甜苦辣尝得透了,如今受这番打骂凌辱也无颜归故乡了,此时若不醒悟,更待何时?不如写一封恳切的书寄与赛昆仑,教他寻一个人家把艳芳打发出去,两个孩子,随她带去也得,留与赛昆抚养也得。

我自家一个径至括苍山寻见孤峰长老,磕他一百二十个响头,陪了以前的不是,然后求他指出迷津,引归觉路,何等不妙?

主意定了,就要写书,怎奈两只手臂都被众人打伤,写不得字。

将养了一月,手臂好了,就要写书,恰好赛昆仑有书寄到,拆开一看,说家中有急事,教他闻信之日,即便起身,又不说紧急事是那一桩。

未央生心上疑惑,不知何事,遂盘问来人。来人道:“是二娘跟人逃走。”

未央生又问:“她跟甚么人逃走?”

来人道:“莫说我家不知,就是府上的丫头伴当也不晓得。只说未走之先,夜夜听见床上有些响动。及至起来又不见有个人影。一连响了十几夜,那一日清早起来,只见重门洞开,寻觅二娘,竟不知哪里去了。故此家主一面缉访,一面着小人前来追赶相公回去。”

未央生叹道,这个信来又是一番报应了。可见奸淫之债,断断是借不得的。借了一倍,还了百倍。焉知这两个女儿不是还债的种子,如今也虑不得许多,遂写一封决绝书,回覆赛昆仑道:淫姬私奔,不足为奇。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常理也。故乡之事亦复类此。自知罪恶贯盈,有此报。魔障消除之日,即道心发现之期,不当返江东,径归西土。所恨者祸胎未灭,犹存二孽于怀中,暂累故人,延其喘息,俟我见佛后,当借慧剑除之耳。单复不尽。

打发回书去后就欲起身,要把书笥带在身边,做个沙弥服事。

后来想了一想,惟恐狡童在侧,又起淫心,不如不见可欲,使心不乱。竟叫书笥跟了来人也发他回去。自己收拾行李,单身独往括苍山去。

评曰:

作者本意直到此回乃见。凡看肉蒲团者,别回只看一遍,此回与下回能看三四遍者,会看小说之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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