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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 21 看吧坏孩子你该死心了

 

在那栋挂着红丝绒招牌的楼上,一个房间突然开了灯,暧昧的黄色穿透了窗外的雨雾,在黑暗之中显得隐秘又突兀。

威廉推着罗斯靠在门后,房门骤关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他们却顾及不上。

他们正在疯狂激吻。威廉撕扯着罗斯身上的衣服,罗斯舔咬着威廉的脖子和胸膛。他们像两头只遵循本能欲望的野兽,不断撕咬、索取、缠绵。

威廉咬着罗斯的下唇,两手猛地托住她的双腿挂在自己身上,朝着卧室走去。罗斯的胸脯和后背都裸在空中,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肘处,却像束缚身体的枷锁。她喘息着将手深入威廉后脑的发丝,时不时抓挠着,轻轻拉扯着。她紧盯着威廉的神情,用小腿夹在威廉的臀后,用紧挨的下腹有技巧地摩擦威廉的下身。

威廉低头喘了一下,随即抬眼看向罗斯,就见她眼神灼灼,嘴角挂着一抹挑衅的笑意。

罗斯是个不会认输的女人,不论是在职场,还是在床上。威廉欣赏她这份强势与倔强。他们做爱与其说是水乳交融,更不如说是龙争虎斗,看谁先让谁受不住地投降。当性欲和征服欲都被激至顶峰时,做起来自然是格外酣畅淋漓。

房间陡然亮了一瞬,窗外一声惊雷震天响。此刻雨势也大了,屋内也能听见外面不断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声。砰砰。啪啪。

威廉瞥了一眼窗户,从两侧纱帘之中露出的缝隙里,可以看见雨点敲打的湿痕。他抱起罗斯,让她背靠在玻璃窗上。

“哈……”当火热的身体碰上冰凉的窗户时,罗斯忍不住一阵颤抖。更别说那纱帘对后背的摩擦,还有雨滴敲打玻璃的震颤,都痒得磨人。

威廉有意要让她感受冰火两重天的感受。他一边抓揉着罗斯挺翘的双乳,一边让牙齿配合舌尖划过罗斯的耳后,脖颈,锁骨及胸前的沟壑。无法预料的舔舐与啃咬,交织的痛感与快感,都让罗斯止不住喘息。他抬头观察着罗斯的神情,眼神像是钩子一样,舌头一点点往下而去。舌尖在她的肚脐旋转时,他听见了她的呻吟;在她腿根的凹陷来回舔过时,他感受到了她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动,却因为他抓在胸前的手无法移动。

罗斯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半控在冰凉之上,耳边雨声不停,窗外就是街道……即便是下雨的深夜也难保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身影。而正是这种无法预料的风险,让罗斯觉得更加刺激,浑身都在阵阵发颤。而紧接着,她就感觉下身那脆弱的中心忽然一热,威廉猛地咬上自己隐藏在双唇之中的肉蒂,罗斯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操!”这突然的刺痛,持续的刺激,罗斯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她闭上眼,感觉自己身陷折磨,却又承受着无上愉悦。

而这时威廉哑声说道,“湿了。”这是一声通知,然而罗斯却没有反应过来。当威廉突然撞进来,她被这突然而至的顶撞震得睁开了眼睛。

“威廉!”她惊叫了一声,随即连尾音都破碎,淹没在了控制不住的呻吟之中。

她心想,今夜他真是有点疯。

眼前的男人微皱着眉,眼神又深又黑,瞳孔里也像聚集着一场呼啸而来的暴风雨。他的右手拍上窗户,啪的一声,像是另一场角逐开始的信号。因为紧接着他就开始大力征伐,每一下都往她身体深处最柔软的位置狠狠撞去,用最原始也最凶狠的姿势,向罗斯发起了进攻。

“啊哈……操……”罗斯控制不住地叫着。今晚的威廉格外焦躁和狂野。平时前戏他们都要缠绵许久,今天他却一刻都等不及,冲进来的力度更是一浪强过一浪!

罗斯死死抓着他的背脊,呻吟着迎合他的索取。威廉火热的呼吸贴着她的面颊,性感粗重的喘息就在她的耳边,时而泄出的不经意的呻吟,更让罗斯心动。她是喜欢听他叫的。罗斯忍不住侧头咬着他的耳廓,让牙齿的咬劲传达自己身上的感受。

只是渐渐地,威廉持续不减的力度和眉宇之间的阴沉,让罗斯越来越清楚他今晚的确不对劲。他心里好像有种强烈的情绪,因为释放不得,所以拼命发泄。罗斯觉得,当他重重地抵在自己里面的时候,就像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未达预期的答案总让他次次复返,周而复始。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的景色骤然一亮。

威廉的视线下意识被那光亮吸引。一闪而过的瞬间,他似乎看见街道上有个人影,然而立即就淹没于黑暗的雨帘里。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眉头皱得更紧了。

罗斯正侧头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今夜怎么了,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威廉的这份异常,她竟然感觉烦闷,甚至恼怒。

于是威廉再也没有机会探寻那道似有似无的影子。因为罗斯突然扭过他的脸,用力吻了上去。她啃咬着威廉的唇瓣,在两人的唇间低语,“去床上。”

当她后撤时,威廉看见了她眼里强势的意味。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只是他并没有思考多久。他抱起她走到床边,抱着她的腰,自己身体一转,躺倒时已将她放在了自己身上,调换了位置。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想要上位。

罗斯冷着脸骑在他身上,那神色如同高傲的女王。她双手抓住威廉放在自己腰两侧的手,将他的手腕按在了他的耳侧,摆弄出了一个强制服从的姿势。但那并不是随意的摆弄。威廉能感觉到手腕处强劲的压迫感,如同她缉拿犯人时会用上的力度,不容反抗。

这样的罗斯也很少见。威廉挑眉看她,调侃道,“怎么,你要在床上逮捕我吗,罗斯警探?”他的语气像极了当年初次见她时的轻浮态度。那时的罗斯还是反黑组的警探。

罗斯淡淡一笑。这笑容可不是她平时欢爱时会有的那种,而是带上了她那副警监身份应有的威严气势,“不是逮捕,是就地惩罚。”

威廉立即感觉她体内突然一缩,那毫无防备的力度绞得他竟忍不住闭着眼睛呻吟了一声。又沉又颤。

罗斯低头看着。威廉此时正抬起下巴,微微喘着,有些受不住般地伸展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他的双手被自己固定在他额头两侧。刚刚因快感而禁不住的抖动,也被自己强迫制止了。他这副任由自己随意索取的模样,实在是蛊惑至极。

罗斯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她模仿着当年审讯时的话,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夜还很长,威廉,我们慢慢来。”

布莱恩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场雨中站了多久。

又大又密的雨滴重重打在身上,他也完全感觉不到。身上所剩不多的感觉,大概也只有寒冷。

他只觉得冷。从头顶冷到脚底,从皮肤冷到心脏。身体的热气好像全被雨势冲走,随着地上的水流都淌进了下水道里。他觉得自己就像路边一座冷冰冰的石雕。在这深夜的雨中,更不会有人多看上一眼。

他清楚得很,他不该来。

从他看见罗斯出现的那一刻,他应该掉头就走。不。他最该听威廉的话,从一开始就应该滚回家乖乖待着。这样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也许还能守着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做一个美梦。

但他偏不听话。他控制不住自己跟着他们。心脏被打了一枪,子弹都嵌进深处,血都流得止不住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跟着他们。或许他有自虐倾向,或许痛感也会令人上瘾。或许,他想试试自己究竟能承受多强烈的疼……他逼着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们亲吻,看着他们开进红丝绒,看着楼上一盏灯亮,看着窗边他们交缠抖动的身影。

这就是不听话的孩子该有的下场。这最严厉的惩罚,现在他尝到了。

这就是生活。它踏在他心里流了一路的血泊里,笑着对他说——看吧,坏孩子,你该死心了。

布莱恩扯动冻得僵硬的嘴角,朝着那盏光,最后留下一抹悲哀的笑容。

他艰难地转过身。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迟缓的动作。

望向茫茫远方,他终于挪动了脚步。

今夜真他妈糟透了。

他想。

安娜起夜的时候,恰好看见正走下楼梯的布莱恩。

她脸上全是惺忪睡意,揉着眼睛,低头看着他手里提着的行李,好奇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光线昏暗,加上又是侧脸,安娜没有看清布莱恩那张沉得吓人的脸,只听见他用还算正常的语气对她说,“明天早上校队要加训,周三还有考试,我回学校宿舍住。”

“那也不用这么晚吧,”安娜下意识去找壁钟,看见时间已经将近半夜2点,就有些恼怒,“你们教练脑子被门夹了?大半夜发的什么疯!”

布莱恩没有多做解释。他趁这个时间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换起了鞋子。

他说,“没你事,你回去睡。”

大门一开,被阻隔在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此刻才无比清晰地传入客厅。安娜一惊,这才意识到外面还下着大雨!这怎么能让他出去!

“布莱恩!”她猛地朝前走了两步,对站在大门口的布莱恩叫了一声。

布莱恩只是侧过头。雨帘里,他的背影显得孤独,萧索,却又难以靠近。

安娜望着,忽然说不出话来。

“没事,”布莱恩对她说,“不过我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住了。你……照顾好自己。”

他关上大门,再度闯进了深夜的大雨中。

安娜立在原地,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她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卧室,发了个信息给布莱恩,让他到学校以后说一声。

布莱恩如她所愿地回了信息。安娜这才算放了心,睡意也渐渐袭来。

睡着前,她还在琢磨,今晚这一遭,不像是校队教练能做出的事,倒像是布莱恩自己发的疯。

与此同时,在一间密闭无窗、布置如同办公室一样的房间里,坐在沙发上的布莱恩收起了手机。

略显嘈杂的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随即门把手转动,房门被人打开。

一个穿着黑皮衣牛仔裤的中年男人被身后狂躁杂乱的音浪推了进来。

他头顶一丛鸡窝般的黄棕乱发,下巴和嘴边胡茬遍布,前额和法令纹很深,还算俊朗的五官也掩盖不住他脸上显而易见疲惫。但此刻,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满是兴奋,因为眼中深重的红血丝而显得更有些疯狂。

他搓着手,激动地拍了一下,说道,“你知道吗宝贝!你突然过来,全场都他妈疯了!你听听!这喊的叫的!估计地上都他妈能听见!”

布莱恩阴沉地盯着他,冷声警告道,“别他妈这样叫我。”

他这模样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坏得可以,但这男人见了反而更来劲。他哈哈一笑,两眼放光地看着布莱恩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黑色面具。

“我操!谁惹着我们的小宝贝了!我还没见你心情这么差过!我的上帝,我今天是什么运气!”旁人见了估计要觉得他精神有些问题。他看见布莱恩这样,居然一脸狂喜,跟中了彩票的人没得两样。

不过这男人也不算疯得彻底。当他看见布莱恩再度扫来的眼神时,他脑子里那察觉危险的警铃一响,立马赔着笑脸往后退了两步。闹归闹,真挨上布莱恩两拳可不得了。

他举着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不叫了!不叫了!你是老大,这里你说了算,好不好?来吧!大家都等着你出场呢!我跟你说今天来了个外地人,壮得跟头野熊一样,他妈在咱们场子里大杀四方我操!结果你就来了,巧不巧!看来是上帝专门派你来拯救我的!而且你看,你心里这么大的火没处发吧,这人不就正好送上门来给你出气嘛!”

布莱恩戴上了那个黑色的半脸面具,龇起的狼牙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更为他添上了几份残忍和暴虐的观感。再加上此时布莱恩脸色实在有些骇人,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此刻站在他身旁与他相识数年的卢卡斯,被他一眼扫来时,也有些心惊肉跳。布莱恩在地下拳场的模样与他平时实在大相径庭。

卢卡斯忍不住感慨,“天使的陨落,撒旦的诞生。”

布莱恩面无表情地活动着脖子和手臂,忽然问道,“欧文有消息吗?”

提起这个名字,卢卡斯忽然冷笑道,“没,谁知道那家伙又他妈在哪儿杀人呢。一把年纪了不找个好时候退了,还非他妈干!世界杀手产业缺他这么一个老头?当自己是打不死的约翰·威克呢,呵呵,以后他妈死哪儿都不知道。”

布莱恩飞速地打了两拳。拳头带风,声音清晰可闻,足见功力。他说,“他没那么容易死。他还欠我一个消息。”

“操!不提他!”卢卡斯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又挂上了兴奋地笑容,“走吧,小狼,沃夫冈,你的出场时刻到了!”

布莱恩先他一步走出房门,踏上了门外悬空的铁质走廊。走廊在这个如同仓库般的地下拳场的二层后方。站在走廊上的人能将全场的情况一览无余,且因为视野盲区的设计不会被他人看见。

此时,拳场正中镂空的八角笼里,那个被卢卡斯形容为野熊的男人,正扛着对手在场中间打转。他身材足有2米,果真体壮如熊,两条手臂的肌肉更是健硕得夸张。他将扛在肩上的男人猛地向地上摔去,像甩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轻松。而围在八角笼周围的观众因此激动地嚎叫起来,发出的嘶吼也如同野兽,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更是闪着嗜血和兴奋的光。

“看见没,就那个,一晚上擂主了,”卢卡斯朝八角笼方向抬了抬下巴,“今天有个神秘客人开了贵宾厅,还在他身上下了重注。而且,还是个女人。”

布莱恩并不关心这些客人的来头。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进到八角笼里狠狠打上一场。打人或被打都好,至少身上的疼好过心里的疼。

场上的裁判已经在宣布本局的结果了,“胜者是——野牛比利!!”

布莱恩就在这样的欢呼声中走到了大厅,打开了八角笼的大门。

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整个拳场有刹那的寂静,但随即,那热烈和疯狂的叫喊真的要把这拳场顶部的墙层都掀翻。无数人抓着八角笼的铁网疯狂摇晃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齐声喊着那个传奇般的名字——

“沃夫冈!沃夫冈!沃夫冈!!”

沃夫冈,科奥赛地下拳场的王。三年以来,从无败绩。

野牛比利轻蔑一笑,粗鲁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布莱恩站在野牛比利的正对面,抬头,冷漠地与他对视。翠绿色的眼睛看似平静,实则燃烧着熊熊烈火。

而二层贵宾室里,正靠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直起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下的情景。

“沃夫冈……”她笑着念了句,忽然对着身旁的男人问道,“乔,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男人想了想,恭敬地回道,“我想是野牛比利,主人。”

“是吗?”女人笑了一声,又接着问道,“弗朗西斯今天说,他说他喜欢谁来着?”

“安娜,主人。安娜·罗森特斯坦。”

“真的吗……”虽然是个问句,女人却像在感慨。

男人知道她并不想听到回话,只是他无端觉得她的语气冷了下来。然而下一秒,她的音调又变得嘹亮而兴奋。

“你去告诉老板,我再加注一倍。”

她朝着男人眨了下左眼,接着说道,“如果野牛能把沃夫冈给打死的话。”

布莱恩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他的眼睛被汗水浸得刺痛,身体各处也传来不同程度的钝痛。他知道左额闭合的伤口又裂开了,涌出的血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自己现在这样估计是不太好看,不然卢卡斯的脸也不会黑得跟见了鬼似的。

布莱恩弓着腰,抬起手腕擦了一下眼角的血迹,看向对面几乎完好无损的野牛比利。卢卡斯的担心还算合理,毕竟看起来他似乎是被野牛比利压着打。这个守财奴估计压了一大笔钱在他身上,看他打不过野牛,简直怕得要死。

八角笼外的观众依旧吵闹,不过早已转了风向。一半人在激愤地怨他无能,另一半人则在疯狂地等待着毁神的过程。布莱恩守了三年的擂,太多人等着看他跌下来的那一天。

世人热衷于造神与毁神。而毁神给予众人的那种,将神打入尘埃的宣泄快感,是造神所不及。

布莱恩扫了一圈,眼中藏着鄙夷。他心想,你们想要如意,还太早了些。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身的疼痛都是他自找的,他故意的。当身上的疼好像终于盖过了心里的痛,布莱恩才决定,他应该结束这场游戏了。

他弯曲得仿佛再难直立起来的脊背忽然挺了起来。布莱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他平静的眼神里藏着巨浪般席卷一切的能量,那是属于强者势在必得的自知。

也只有站在人群之中的卢卡斯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他的神情忽然就放松下来,忍不住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他妈在搞什么鬼。”

然后他就看见布莱恩猛地朝着对面的野牛比利冲了过去。他明明已经遍体鳞伤的样子,那个速度竟然比刚开始时还要快上一倍!

当时野牛比利一个挥拳打在他防守的小臂上,将布莱恩打退了好几步。这次他还想要故技重施,布莱恩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个闪身,他轻松躲过。而在他转身的同时,他伸出一记重拳打在了野牛比利的腋下。刚刚的缠斗已经让布莱恩看清野牛比利所有的弱点,他的腋下就是其中之一。而野牛果然身体一震,痛嚎一声,却也立即侧身来抓布莱恩。

这次布莱恩却没有闪避,而是调转了身体的角度,迎着他骤然而至的巨大躯体和张开的手掌,突然出手抓住野牛的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借着野牛向前的惯性,将他的手指猛地向后掰扯,随即一个肘击,捶在了野牛的左腋下。

然而他还没停,接下来又是堪称流畅的一系列动作。他完全预判到野牛身体的反应和他接下来的招式。就在野牛随着疼痛向后侧身,却一边提腿踢来的时候,布莱恩蹬着他的膝盖借力跳了起来,高过野牛半头之时,他伸出右臂压住了野牛的脖子,双腿猛收顶在野牛的胸膛,随着身体下落,他用全身的重量压在野牛后倾的上半身,迫使野牛无法反抗地被他重重扑倒在地,随即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布莱恩动作实在快,快到八角笼外的观众都惊住还没反应过来时,野牛已经被他压在地上,几乎没有反击之力地接受布莱恩单方面的暴击。

一下,一下。布莱恩一拳一拳狠狠捶在野牛的脸上,血液从野牛的口鼻呛出,飞溅到布莱恩的面具和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他也没有停,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

肉体被击打的声音忽然在拳场里格外清晰。观众们望着八角笼中那个脸上染血的男人,也许都会不约而同后背一寒。但随即,鲜血与暴力共舞的场面点燃了人们的兽性,快感压过了恐惧,理智,甚至良心,越来越多的人为着这即将杀人的场面欢呼,拳场内交错着冷血又热烈的呼喊:“杀了他!”“打死他!”

然而用力挤进人群碰到笼壁的卢卡斯,忽然朝着台上大声喊了一句,“沃夫冈!”

布莱恩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转头看向卢卡斯的方向,看见了他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紧张脸色,眼中的茫然渐渐散去。

其实布莱恩完全可以就这样打死野牛。地下拳场不论生死,只论成败,这是参赛者达成的共识。双方拼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是常有,胜者单方面虐杀败者也不会有人阻止。

但布莱恩不会。他有自己的底线。然而这条底线今天几乎就要被打破,如果不是卢卡斯亲自出面阻止。

看着身下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野牛,他忽然想起另一个叫野牛的地方,想起那天在野牛造船厂,威廉一拳拳暴揍汤米的画面。他明白,自己也像那天的威廉一样失控了。

失控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像是有一团火在脑海里止不住地燃烧,而且想让这火烧得更旺,最好能像爆炸一样突然爆裂,突然毁灭。可笑的是,那日还是他将威廉拦了下来,今天他却没能拦住自己。

一个清晰的想法忽然闪过布莱恩的脑海,让他感受到心脏陡然的震动。

他怎么忘了。威廉那晚如此失控,是因为他。因为有人曾拿枪指着他的脑袋,因为担心他受伤,威廉才失控了。

安娜说,你大概是这世界上,他唯一爱的人了。布莱恩忽然想,这种爱即便不是爱情,却也是唯一的感情。来自威廉,独一无二。这份独一无二对布莱恩来说,对一无所有的布莱恩来说,他拥有了,就足够了。

他还奢求什么?他的确太贪心了。

布莱恩觉得胸口堵了一整晚的郁气全部排了出去。

裁判已经拉着布莱恩站起来,举起他的手,向全场宣布,他不只是本场比赛的赢家,更是地下拳场的不败神话。

观众们疯了。欢呼与喧闹要掀破房顶,甚至连八角笼都在疯狂摇晃中显得摇摇欲坠了。裁判在笑,卢卡斯在笑,而面具下的布莱恩,也有了一丝笑意。但他不是为着胜利。

他想起威廉刚把他带进科布里斯家的那栋房子时,他因为母亲的去世和杀人的恐惧,整夜睡不着觉。后来有一天被半夜回家过来看他的威廉发现了。

威廉在门口,布莱恩从床上坐起来,两个人无言地互相看了半天。然后威廉走进来和他并排躺下。布莱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大名鼎鼎的威廉·科布里斯会躺在他身边,因为他睡不着陪着他一晚上。

他们一个在被子外,一个在被子里,体温通过被子传给了对方。

“睡不着?”但威廉的音调却不是个问句。

“嗯。”布莱恩记得自己有些紧张地回应道。他有些受宠若惊。

“习惯了就好了。”威廉说。

布莱恩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习惯了以后就会睡好了”,还是“习惯了以后睡不着也就没什么了”。虽然后来布莱恩每次想起他当时的话,想起威廉的曾经与当下,就会有新的体会,但那时的他也只是乖巧而谨慎地“嗯”了一声。

然而就这么几句算不上话的对话,在那静谧深夜里的低语,依然有种安稳人心的力量,让布莱恩渐渐放松下来。

于是他大着胆子问了威廉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科布里斯先生,为什么……你会愿意收养我?”

威廉低笑一声,低沉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动人,“小鬼,说了不要这样叫。叫我威廉,或者,你叫叔叔也行,反正以后你就是我侄子了。”

“那,威廉……叔叔,为什么?”

“看见你的时候,”他停了一会才说道,“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看见你,好像就看见我,都是孤零零的,连个家人也没有。我就想,要不就成为一家人吧,也挺好的,冷的时候还能抱在一起取个暖。也可能是我的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要有个人陪着。不是随便陪着,是那种,我陪着你,你陪着我,一直走下去,不会离开的家人。”

布莱恩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向他的眼眶。他的眼眶红了,眼睛也湿了。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威廉,挨上他的肩膀。其实那时候他是想要抱威廉的,但他不敢。他也不笑了,能听得懂威廉这段话的分量。

威廉又接着说道,故意带着警告的语气,“问你的时候你说过你愿意了,小鬼。身份都登记好了,要是以后你敢反悔——”

布莱恩记得他那时候傻傻地喊出来,“我不会反悔!绝不!”

然后他就又听见威廉好听的笑声。

布莱恩不记得后来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睡得很香。而且那晚之后,他几乎没有再失眠过。虽然威廉再没有与他同床而眠,但有那一次,他奉为珍宝,也就足够了。

而贵宾厅里,乔正沉默地观察着女主人阴沉的脸色。

他看见女人眼中杀意渐渐累积,忽然出声说道,“主人,我去替你杀了他。”

说完他就准备动身,却被女人拉住了手腕。他一回身,看见女人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一场比赛赌输了而已,用得着你动手。”

“是。”乔恭敬地应答,又坐回了她身边。

女人又用责怪的口吻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闹着玩的,现在远不到杀他的时候。幸好我还算理智,不然,乔,你这么惯着我,我真怕自己忍不住毁了整个计划。”

“是我的错,主人。”

“又没说你错了。”女人抬手搭上乔的肩膀。乔的个子很高,即便坐着也能看出他的宽肩长腿。此刻女人却像抚摸宠物似地抚摸着他的肩膀,而乔一贯冷漠的脸色也渐渐有所软化。

“不着急,乔,不着急,”她慢悠悠地说着,对着乔,却更是说给自己听,“不着急,我会亲手杀了他们的。那天就快到了。”

就在布莱恩离开红丝绒回家的不久后,威廉与罗斯终于休战。他们并肩躺在床上,感受性爱之后残存的愉悦。然而他们似乎并不疲倦。当激烈消失,巨浪退去,风平浪静的深海里反而涌出千头万绪,让他们无法入眠。

罗斯先开了口,“你今晚怎么了?”

威廉沉默了片刻才回道,“你又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罗斯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说道,“你拿我发泄情绪,我要个理由不过分吧。”

威廉皱着眉,依旧沉默。他想,不是他不愿意讲,而是他根本说不出口。

罗斯没等到他回话,于是撑起身体,从侧面俯视着威廉的神色。她忽然说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威廉半眯的眼睛忽然一睁,无法言说的情绪立即涌上心头。罗斯看着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听他有些烦躁地否认道,“我没有。”

罗斯伸出手指,点上他的眉心,轻声说道,“你的表情说着相反的话。”

威廉闭着眼,重重地呼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斯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灰暗,她抿着嘴,将手指移到了威廉的脸颊,又将整个手掌贴了上去。她的动作看上去温柔,说出来的话却着实称得上冷淡。

“你现在怎么连对我说实话都不敢了。你怕什么?你怕我在意?怕我纠缠你?威廉·科布里斯,从一开始我就说的很清楚,我们就是个打炮的关系,上床就是你情我愿图个爽。你以后如果有喜欢的人,咱们就断个干干净净。你知道我,我说到做到。”

“我没有这么想,罗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威廉睁开眼,伸手抚摸着罗斯的发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天遇到了很多人和事,也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人和事,我心里乱。而且,我晚上从流动之城过来的。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出来后身上不多少有点火,不正常吧。”

“不过,”威廉看向她,他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喜欢的人?”

罗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仿佛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不过片刻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毫无意义。一方面,她了解威廉,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真有看得上的女人他也不会大晚上在这里跟自己扯皮。另一方面,她感觉再这样下去是自己先越界了,而就在刚才,明明是自己又一次划清界限。

她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在威廉的胸膛上,“感觉。跟平时不一样,我感觉今晚你心里装着别的东西,而且你挣扎,因为解决不了,所以才急不可耐地想要发泄。这种感觉很像是你喜欢上了某人,要么是你得不到,你拼命想得到;要么是你看不懂,你拼命想看懂。”

威廉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你有过喜欢的人?”

罗斯眼神微动,“也许。”

“我看不是也许。后来呢?”威廉以为是许久以前的事。

罗斯听着威廉沉稳的心跳,缓缓说道,“没有后来。因为我们不可能有后来。”

罗斯说完这句话,寂静的房间内就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冷静,疏离。刚才疯狂交缠的人仿佛并不是他们。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科奥赛的雨总是来得轰轰烈烈又去得匆匆忙忙,像极了人类的欲望与喜怒无常。

罗斯起身下床,对威廉说,“我该回去了。”

威廉跟着坐起来,“我送你。”

罗斯背着身穿衣服,忽然笑了一声,说道,“下次你半夜发疯,别找我了。”

威廉系扣子的手一顿,低声说了句,“好。”

罗斯看着略显褶皱的纱窗和缝隙中露出的窗户。那窗户外侧铺满雨后的水痕,而窗户里侧还留着潮湿的印记,作为曾有过的一场激烈做爱的证明。

罗斯忽然不想再看。她撇开眼去,找了个其他的话题,“布莱恩……一切都好吗?”

威廉本已平静的心湖因为这个名字再起波澜,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朝罗斯看去,“什么?”

“星期五。我听见你在电话里说,他去医院了。”

威廉这才想起来,那天在红丝绒他打电话时,罗斯就在旁边。他感觉自己心里明显一松,说,“他没事。只是孩子打架。”

罗斯在屋里扫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东西后,走到了正在系皮带的威廉身旁。她随手将威廉脖子处翘起的衣领抚平,说道,“没事就好。很久没见你那么愤怒,我还以为会很严重。不过也是,事关布莱恩,你总是最上心。”

威廉没说话,顺着她的动作也确认了下自己的衣领。他意识到,如果不是他心不在焉,他也不会忘记整理。

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坐上了车。

一晚疯狂的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场。沉默是主色,谈话是间歇。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事情,谁也没有打破这冷淡到诡异的气氛。

威廉将车停在了离罗斯的公寓两个街区远的隐蔽位置,这是他们多年以来的习惯。

罗斯解开安全带,忽然对威廉说,“你知道我和丹尼尔在竞争警监的位置吧。”

“我知道。”

罗斯的脸色显得严肃起来,她说,“你觉得,他和我谁更合适?”

威廉想了想,“对不起,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罗斯嘲讽地笑了笑,语气有些冷,“胡扯什么。我需要你帮什么忙?你能帮什么忙?我靠我自己就够了。”

威廉知道罗斯骄傲,他想说自己没有轻视她的意思,到底也没有说出口。他明白这不是罗斯想听的。

“我觉得你更合适。”他说。

威廉见罗斯朝自己看过来,坦然地回望,“你比他合适。于公,于私,都是。罗斯·加西亚,你是个好警察。我期待着你成为警监的那一天。”

罗斯看得出来,威廉是发自真心。

她忽然凑近威廉,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一触即分。轻飘飘,又似缱绻。

“晚安,威廉。”

罗斯打开车门,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威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时间显示在凌晨3点多。屏幕上除了时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消息。如果是平时,威廉早该收到布莱恩到家后发来的短信了。

他感觉心里的焦躁又涌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今晚的种种记忆。

一时纵欲,原来也只是暂时的麻醉,药劲过去了,该面对的依旧清晰。

威廉将手机扔向副驾驶,发动奔驰,朝着他办公室的方向驶去。

他还没忘他对布莱恩撂下的话。

——家今晚是回不去了。

然而威廉并不知道的是,不回家并不只他一人。

此时的布莱恩正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任由卢卡斯在一旁给自己处理伤口。

卢卡斯已经给他擦了半天的药,一抬头,见他像个高贵的顾客享受服务一般,故意用力戳了戳他脸上的伤口。

布莱恩皱着眉睁开了眼,眼带警告地看向微笑着的卢卡斯。

卢卡斯摊着手,“你一动不动,我就想看看你死没死。”

布莱恩又闭上了眼。

卢卡斯又问,“你今晚又是大赚一笔,怎么搞,我还给你存上?”

布莱恩很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卢卡斯纳闷,“我说小狼,你账户里存的钱也不少了吧。除去之前你投资那个中国人的餐馆,还有偶尔借你那个黑哥们的,也不见你拿出来自己花花。看你每次开着那个小破车来回,换辆好车也行啊。干嘛搞这么拮据。”

布莱恩没理他,只是拿来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除了先前已回复德里克和李诚的短信,也是相似地空空荡荡。

卢卡斯没放过他的小动作。他抓了抓头发,了然地笑着说,“我真是个蠢货。我怎么忘了,在某人面前,你就是个勤奋上进的穷学生。哎,王子,你今天晚上这么不对劲,是不是你亲爱的国王陛下把你赶出家门了?”

见布莱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飞过来,卢卡斯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不由感慨道,“原来真是这样。我就说你今晚发的什么疯。我亲眼看着欧文那个大变态把你练成了个小变态,就野牛那个级别,怎么样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啊。不过,布莱恩,再怎么样你也没必要自虐吧。就算你惹你叔叔生气,也不必……”

“你知道什么。”布莱恩冷冷地说道。

卢卡斯看着布莱恩绷得紧紧的右拳,那种蓄势待发的架势让他闭上了嘴。他像封拉链一样的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下,随即将医药用具都装进了医药箱封好,略显夸张地挪步到门口。然而这时他却突然转过身,脸上轻松的神色也收了起来。

“最后几句话,”卢卡斯说道,“本来我也不想开这个口的,但是小狼,你今晚的状态真的有点危险。我以前说过,你跟欧文很像,又很不像。他下手狠是因为他天生冷漠,无牵无挂,但因此他是个利己主义者,他理智。可你不一样,你看起来冷冰冰,心却很热,你重感情,也因此容易失去理智。尤其今天,你心里那把火燃烧起来,甚至大有把自己烧成灰的态势……布莱恩,你不小了,要学会做个成年人了。”

卢卡斯关上了房门,留下房中的布莱恩,沉默不语。

科奥赛的夜晚依旧黑暗,静谧,将一切的激烈和动荡都隐藏在夜色之中,屋顶之下。除了威廉和布莱恩两处的闹剧,同一座城内还有无数的故事正在发生。

就比如布鲁克赌场贵宾室里的一出好戏,正随着一个男人跟着侍应生缓缓走近的脚步,逐渐拉开序幕。

贵宾室的大门打开,露出了门里奢靡狂野的布置,也涌出了刺鼻难闻的烟味。门外走进来的男人忍不住皱了眉头。他穿着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三件套酒红色西装,一副得体的绅士派头,显然是厌恶这烟雾弥漫的粗鄙氛围。

他的表情清晰地落在了两个最先发现他的人眼里。角落里,黑色短发的年轻男人首先站了起来,充满警惕和戒备地盯紧他,不移动,也不出声。其次就是牌桌旁坐着的男人。他叼着烟朝他看来,慵懒地扬了个笑脸。

费迪南德也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有事情耽搁,让你们久等了。”

叼着烟的男人留着及肩的波浪长发,此刻被胡乱扎在脑后,有几缕从额旁散落出来。他不紧不慢地抽掉嘴里的烟,按灭在手旁的烟灰缸里,站起来走近费迪南德。他披着一件敞开的黑色衬衫,里头还有一件紧身的黑色背心。

“没关系,”走到门口的约翰回了个微笑,“流动之城的事我听说了,你来晚也是应该的。其实你比我预料中早来许多了。”

费迪南德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些深长的意味,“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碰巧我的人在现场,看了个全程。威廉是养了个不省心的侄子,”约翰的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鄙夷,“惹了他妈不少麻烦,让威廉到处给他擦屁股。怎么样,没有太影响你的生意吧?”

约翰话里满是与威廉的熟稔,听得费迪南德觉得非常好笑。但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约翰对布莱恩的敌意,不知是因为布莱恩和他的敌对帮派交好,还是他们二人私下里有他不知道的过节。

费迪南德觉得有趣,面上不露破绽,“没事,街头斗殴而已。有威廉在,闹不出什么大事。而且警察来得也很快,不过最后带走的反而是挨揍的那几位。我听说是跟之前飞车党袭击华埠的动乱有关……你知道吗?”

约翰盯着费迪南德片刻,见他神色正常,也摸不准他是否在试探。当然,他自己也不会露出破绽。约翰想,费迪南德刚说他消息灵通,如果表现得一无所知,那也太令人起疑了。

他嘴角还挂着懒散的笑意,“哦,是么,我听说那群飞车党是寻仇去的,不过跑得挺快。警察他妈也蠢,人一直没抓住。”

“那今晚应该是能抓住几个了,不然,周礼身边那个打手也不会动手了,洪顺堂在这边一向谨慎得很,”费迪南德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天我可是大开眼界了,你别说,那三个小鬼身手了得,周礼的打手、瘸帮的继承人,还有布莱恩,尤其是他,好家伙。我看威廉那样,就像看见当年他自己一样。”

费迪南德瞥见约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感觉心情又好了不少,听见约翰轻蔑地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那威廉可不会太高兴,他最不想让布莱恩像他年轻时候。而且我说过了,布莱恩跟瘸帮和洪顺堂那群狗娘养的整天待在一块,迟早他妈给威廉闯出大祸。”

费迪南德笑而不语。而这时,约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嘿,先生们,你们聊得开心,别忘了屋里还有其他人等着呢。”

约翰侧开身子,露出了牌桌上坐着的另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深色西装,但翻折到肘部的袖口和西装的褶皱让他显得并不十分得体。还有他被打理过的金色短发,也明显被抓得有些凌乱了。男人虽然笑着,蓝色的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微微泛红的眼底更是让他显得有些焦躁,隐约带着几分有如彻夜不眠的赌徒独有的疯狂神色,让他那张俊朗的脸庞都大打折扣。

于是他肖似威廉的感觉也只在费迪南德心中短暂停留了两秒,然后便消弭无踪。

费迪南德笑着问候,“嘿,布兰登,你好……哦我看得出来,你今晚心情并不好。”

“是啊,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一晚上了,这个房间内外都没有我的运气,”布兰登看向约翰,“我怀疑是赌场的老板故意针对我。”

约翰无所谓地笑了一声,“真他妈胡扯,我他妈也没赢多少。”

布兰登冷笑,“你是没赢,庄家赢不就是你赢。”

“我早告诉你不要玩了,你自己不停手,输了又他妈来怪我,”约翰冷冷地看着布兰登,语带警告,“别他妈又这么输不起,布兰登。”

“在玩什么?”费迪南德的声音忽然插进来,缓和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他看了一眼赌桌上的牌面,笑着说道,“21点,我玩得也很臭,脑子不好,记不了牌。”

“行了,谈正事吧,”约翰走到沙发旁坐下,挥了挥手,让荷官出去,然后向费迪南德问道,“喝点什么?”

“水就行。”费迪南德落了座。

布兰登也从赌桌旁离开,坐在了约翰旁边的沙发上,说道,“我要喝威士忌。”

角落里一直站着的麦克终于动了,走到门外吩咐侍应生准备,然后他站在门口,恰好也在约翰的身后。

“看来威廉对你们流动之城的服务并不非常满意,这么快,就出来了啊,”布兰登笑得暧昧,不过谈起威廉,他倒是冷静了许多,“那么多性感美人,他一个都没看上。”

费迪南德说,“他还真是洁身自好,虽然看起来他并不是禁欲的那类人。当然,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布兰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有些放荡,“是啊,也许他只是对你那里的女人不感兴趣而已。”

“什么意思?”约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神一动,跟着问道。而对面的费迪南德则将约翰的神情静静收入眼中。

“我发现,威廉应该有个女人,具体是谁我不清楚,”布兰登垂下眼,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他连我都瞒,肯定是不想任何人知道。”

布兰登说完,费迪南德依旧旁观,麦克像个无人在意的雕塑,唯独约翰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盒,却发现烟盒落在了赌桌上,又起身去拿。

此时恰好侍应生敲门进来,细微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短暂的却令人倍感压抑的静默。

费迪南德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视线却没离开约翰抽烟的背影。眼前的光线、烟雾与人影交错,让费迪南德忽然想起曾经那个还没有成为他死敌的约翰,那个尚且跟自己友好相处过的约翰。

很多人都忘了,约翰那时候比威廉开朗,几乎整天挂着笑脸。他跟威廉在一块,威廉是更显凶神恶煞的那位,而约翰凭着一张斯文的面貌和挂着的笑脸,反而颇具亲和力。

当然这是费迪南德最初的印象。

他后来明白,约翰常挂笑脸,是因为他总能跟威廉待在一块。

科奥赛当年凡是听说过红巾帮的人都知道,布鲁克身边,有一对形影不离的打手。只要提起其中一个,也必定会带上另一个人的名字。

费迪南德和约翰的第一次见面,同样也是和威廉的第一次见面。

刚过二十的安吉尔·布里托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横冲直撞,四处游荡。他有一个也就值点血缘关系的亲哥,可也就因为那点血缘关系,安吉尔没少被迪亚哥牵连。

那一次他无端卷入迪亚哥和黑手党的冲突,就是因为被迪亚哥的生意牵连,意大利人把主意打到了安吉尔的身上。绑架交易,断手断脚,都有可能。

那天晚上亏得安吉尔还算机灵,及时逃了出来,却也还是被意大利人一路追到红巾帮的地界,撞上了正坐在码头边喝酒的威廉和约翰。

只顾逃跑的安吉尔一开始没有来得及注意他们两人,直到他听见身后一声枪响。安吉尔猛地回头,就看见路边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长发男人手里拿着玻璃酒瓶,一个短发男人右手搭着自己翘着的腿,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手枪打出的那发子弹落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意大利人的脚下,没有射中任何人。

几个追来的意大利人同时举枪对准了那两个仍旧坐着的年轻男人,可他们没有丝毫畏惧,举枪的男人甚至还悠哉地警告道,“闯入私人领地了,先生们。再往前走一步,子弹就不是落在脚底下了。”

为首的意大利人认出了男人,抬手让同伴们把枪放下,态度却依然倨傲冷漠,“威廉,我们也不想闯进来,追人追到这里而已。把人抓住,我们就会离开。”

“我说了,私人领地,”威廉的语气冷了下来,“想进来,你可以试试。”

坐在威廉身边的长发男人就是约翰。约翰轻蔑地看着眼前的意大利人,吹了声口哨。四周立即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和子弹上膛声。意大利人朝周围举枪,却被更多的枪口包围。

约翰笑了一声,讥讽道,“达里奥,你他妈是嫌命长。”

为首的意大利人达里奥·朱庇特,是黑手党头领马尔科·柯里昂手下的骨干。达里奥眼见敌众我寡,只能压了火气说,“我可以不进去。只要你们把人交出来,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这话一出,威廉和约翰脸色都不太好看。黑手党一贯不把其他帮派放在眼里。即便是他们闯入别人的领地,也依旧是一副肆意妄为的主人派头。他们看不惯这群意大利黑手党也许久了。

此时威廉瞥了约翰一眼。约翰明白他的意思,趁威廉跟达里奥扯皮的间隙,转头对不远处的安吉尔悄悄指了指河岸的方向。安吉尔心领神会地当即跳进河里。落水声再度激起了意大利人和红巾帮的紧张局势。

约翰笑着说,“达里奥,你让我们交人,人在哪儿?在我们地盘上吗?”

达里奥怒不可遏地瞪着约翰,而此时威廉终于站了起来,挡住了达里奥的视线,“你看到了,人确实不在我们这里,但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安吉尔跳河的位置,忽然举起枪朝着他刚才入水的位置猛打,直到子弹打光。作为视线焦点的威廉对着泛着波光的河水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对达里奥说道,“对私闯领地的人,我说话算话。”

约翰看着达里奥气急的模样,嘴角都憋不住笑,但他盯着达里奥的眼神却凶狠,“看见没,达里奥,这人是死是活可不归我们管了。以后屎盆子别他妈往我们头上扣。”

达里奥最终还是带着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威廉让周围的人也都散了。

约翰晃着酒瓶走到威廉的身边,一手搭着威廉的肩膀,一脚踏上河岸边低矮的围栏,和威廉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紧贴着河岸冻得瑟瑟发抖的安吉尔。

安吉尔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正惊魂未定地地望着他们。约翰笑着对他说,“不错啊小鬼,活该你命大。”

威廉见四周已无异常,伸手将安吉尔从河里拉了出来。而约翰也警惕着周围动静,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很好,老大,你发一发善心,我们跟意大利人的梁子又多一条咯。”

“你刚才可他妈比我招人恨多了,没看见达里奥跟看个死人一样地看你。”

约翰笑得狰狞,“操,老子怕他?迟早找机会我干死他!”

“意大利人估计会封锁这附近的路口和河道,”威廉指着东北方向对着安吉尔说,“你从那边走,有个地下人行道,出去之后街对面就是中心公园。记住了,是你自己逃走的,跟我们没关系。”

安吉尔猛地点头,哆嗦着道谢。约翰笑着摇头,挥手赶人,“行了,快走吧。”

然而就在安吉尔转身要走时,威廉又让他停下。他叫来了一个手下。那还是个男孩,黑色短发,个头却不低,稍显青涩的脸庞看起来也只有十七八岁。

威廉对他说,“麦克,你身形跟他差不多,你把衣服和鞋脱下来给他,回头我给你买一件新的。”

男孩二话没说,当即脱下来给了安吉尔。威廉则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了麦克。

“他这样太扎眼,还留了一路的痕迹。万一被那帮狗娘养的发现,不就留把柄了,”威廉对满脸写着不赞同的约翰这样说道,随后嘴角一勾,有点邪,“要不是达里奥见过你,我就直接把你衣服扒了。”

约翰抬腿用膝盖给了威廉大腿一下。

安吉尔迅速换衣服的间隙,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威廉。

他知道,不是威廉有意救他一命,红巾帮的其他人不会管他死活。那瞬间,安吉尔居然有一种想要对这个男人俯首称臣的冲动。不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安吉尔任由自己胡混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才在威廉身上看到了未来,像是夜里漂泊的小船看见灯塔。威廉与他心狠手辣的哥哥不一样,与他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帮派分子都不一样。他是领导者,他有着一个领袖人物所具有的胆色、慈悲与刚柔并济。

安吉尔就是从那时候产生了想要跟着威廉的念头。而随着他对威廉和红巾帮的了解越来越深,这种念头就成了执着,誓不罢休。

按费迪南德自己的话说,安吉尔活在一个空想里,何尝不是疯狂又愚蠢。他整天追在威廉和约翰后面,甚至不惜跟迪亚哥决裂。当威廉终于答应,他也不在乎红巾帮内部的排挤和欺负,乐于做红巾帮中唯一的异类。

追随偶像的满足感几乎掩盖了安吉尔所有的不如意,同时也冲淡了他的警惕。他没有注意到约翰面对自己时越发不善的眼神。他更没有想过约翰逐渐将自己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砰。费迪南德猛一回神。

玻璃杯碰撞桌面的声音,像极了记忆深处穿透自己身体的子弹声。

约翰回到了原位,一手拿烟,一手举杯。他冷笑一声,酒精和烟雾好像让他的话语里带上酸意,对着布兰登说道,“你以为威廉真有多信任你。”

费迪南德懒得再听他们互相讥讽,只得再度插话打断,“先生们,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吧。”

布兰登阴沉沉地瞪了约翰一眼,忍下了回怼的冲动,问道,“他什么态度?”

“枪的事,他会去找瘸帮。但毒品,”费迪南德勾起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他说他会亲自烧毁。国王陛下下命令了,再碰就是死路一条。我算正式见识这位科奥赛之王的气势了。确实,他不仅有瘸帮的支持,他身后还站着警察局。他那么手眼通天,我只是个小商人……老实说,我是有些不敢动这方面的心思了。”

说完,他又有意无意朝着约翰的方向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便宜瘸帮,还有好几批货没销出去呢。”

约翰的脸色果然又阴又沉,费迪南德似乎看见了他脑袋上的青筋。

约翰今晚可是连续吃了一连串的枪子,再加上自己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只怕他将怒火压抑得甚是费劲。

“话说早了,费迪南德,”约翰沉声说道,“瘸帮想要得逞没他妈那么容易。这次叫他们抢去正好是个由头,该叫威廉知道杰瑞米那个老坏坯背着他搞什么鬼。等他那边闹起来,我们就有机会了。你用不着怕,到时候有我,我来找人弄。”

费迪南德松了口气似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如今整个科奥赛能干过杰瑞米和瘸帮的,也就是你约翰和你的红巾帮了。再说,威廉又是从红巾帮出去的,和你又是多年的好兄弟。怎么样他也都会向着你。”

约翰嘴角微弯。看起来不是笑,只是扯了起来给个反应。他身后的麦克却皱起眉头。不过最后出声的却是布兰登,“那枪的事,威廉有问什么吗?比如弗拉维奥,比如‘幽灵枪’。”

“没有。他应该还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哦。没事。即便他亲自去看,不是一把一把检查的话,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然而布兰登脸上的紧张却让他的话更像是自我安慰。

约翰好像找到了自己这一晚愤怒的发泄口,突然对着布兰登嘲笑道,“哎,布兰登,你说威廉要是知道你敢背着他干私枪生意,他会怎么做?”

布兰登也不示弱,“我们在一条船上,他要让我下地狱,我他妈也会拉着你一起。”

约翰这次反而真的笑起来,像是满不在意,又像是自暴自弃。

费迪南德整了整衣服,展示出一副想走的架势,说道,“那就等威廉给下一步的指示了。安全起见,咱们的生意也还是多停一段时间吧。我先回了,有新进展我再通知你们,有问题我们随时联系。”

约翰点了点头,布兰登却挽留道,“这么着急干嘛,留下来玩两把再走呗。”

费迪南德起身,给了个旁人再无法干涉的理由,“不好意思,有美人相约。”

布兰登嘿嘿一笑,“那还是不打扰你的好事了。”

然而费迪南德却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低头抽烟的约翰说,“有件有趣的事情忘了说了,威廉似乎觉得我有点像……安吉尔·布里托。还一直问我来着。”

这个名字一跳出来,除了布兰登反应平平,约翰和他身后的麦克同时紧紧盯住了费迪南德。虽然约翰的眼神更像是失去了焦点。

他皱着眉低声重复道,“……安吉尔·布里托?”

“他说起来的时候我也纳闷,我跟他很像?他还摸了摸我的右手手腕,好像是在试探,”说着费迪南德就亮出了没有瑕疵的手腕,脸上满是不解,“我听迪亚哥说那时候安吉尔总是跟着你们,想必你对他也很熟悉。你觉得呢?”

费迪南德看着约翰神色里难得的一点慌乱,心中生出淡淡的快意,只是那快意更是一条裂开的缝,从缝隙里看去,就是铺天盖地的恨意与杀意。而表面上,费迪南德依旧面如春风。

许久,约翰才又低下头,说道,“他跟你开玩笑而已。”

费迪南德微微一笑,边朝着门口走去边说,“那再见了,先生们。”

“你送费迪南德出门。”约翰对着麦克嘱咐道。

麦克就领着费迪南德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约翰和布兰登。

布兰登喝光了酒杯里的威士忌,朝着又抽出一根烟的约翰说道,“怎么,你很在意这个安吉尔?”

“关你屁事。”言语间约翰已经难掩烦躁与怒意。

布兰登也是不甘示弱,“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真是操了!你就会冲我发脾气,是我扣了你的货,还是我他妈不拿你当兄弟?”

约翰抬头朝布兰登看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忽然叫布兰登的气势全卸了下来,让他这一晚被输赌的郁气冲昏的头脑登时清醒了不少。

那眼神简直让布兰登后背发寒。

“滚,别让我说第二次。”

布兰登也看出来约翰处于暴怒的边缘,拿了衣服就小声地骂骂咧咧着出了门。

等麦克返回时,已经有侍应生走过来告诉他布兰登离开的消息。而等他走到贵宾室的门口,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麦克收回了抬起敲门的手,沉默地守在了门外。

他想起威廉离开红巾帮那天的暴雨,想起在野牛造船厂的大门外站了一夜的约翰。

还有威廉在那之前叮嘱自己的话。

“我要走了,麦克。我是个混蛋,我不配当头领。我背信弃义了,我守不了红巾帮,也不能再陪着约翰了。你是个好孩子,麦克,当年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仅有能力,你对红巾帮、对约翰,一直都非常忠诚。所以,我最好的兄弟约翰,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照顾了。你守着他,让他好好的,知道吗?这就算是我作为红巾帮头领,下达的最后一项指令。”

屋里的动静停了,麦克却没有动。

他这个从来不吸烟的人忽然也想吸一口,而且要浓烈至极的那种。

印象里,麦克和威廉说过的话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他一向不善言辞。

可有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一直想对威廉说。

威廉,我尽力了,可我还是没能做到。因为自从你离开,约翰他就再不会过得好了。

麦克等了一根烟的功夫,敲了门。好几秒后,门里才传来约翰喊他的声音。

一开门,麦克闻到了烟草味中混杂的一丝血腥味。他关上门,立即打量起一片狼藉的房间,以及身处其中的约翰。此刻约翰正闭眼靠坐在沙发上,任由鲜血从手上划破的伤口处滴落在地。

约翰懒懒地睁开眼又闭上,“倒是忘了你还在。我还以为人都他妈走光了。”

麦克没接话,只是快步绕过地上四散的碎片和障碍,将柜子里的生理盐水和纱布等医疗用品拿出来,然后坐在约翰身旁,小心抬起他受伤的那只手。

约翰不耐烦地一甩手。一滴血溅在了麦克的脸上。

“滚出去,用不着你。”

麦克凑近约翰,为了够到他的手,干脆半跪下来。麦克轻轻握住约翰的手腕说,“处理完我就走。”

约翰闭着眼,没再动。或许是疲惫让他不想再计较。

屋子里很静,静得只剩下麦克处理伤口的动静。地上满地狼藉,屋内无人言语,这么个地方,这么不合时宜,却难得让麦克心里涌起的伤感消散了许多。

“警局那边怎么样了。”约翰忽然出声。

“没有新消息。我会继续跟进。”麦克答道。

“没有消息不是坏事。飞车党的事有人压着,他们咬不到我们身上。警局那边有消息了,你随时告诉我。”

“明白,”麦克想到今晚的会面,接着说道,“跟瘸帮的事,我们没必要冲在前面。费迪南德没安好心。我们应该提防。”

约翰没接他的话,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觉得他跟安吉尔像吗?”

麦克清楚,安吉尔对约翰来说,活着时是根刺,死后又成了死结。他抬头仰望约翰,心想,别人都在随着时间向前走,约翰却是陷在过去不愿出来。

“我只知道安吉尔死了,他不可能是安吉尔。警局里的人也验过了。”

片刻,麦克忽然听见约翰笑了一声,混杂着自嘲与释然,“是啊,我都快忘了,还是我亲自动的手。威廉至今都以为他是逃了。说不定他还想过,有一天安吉尔会回来找他。哈哈——”

“你别说,他讨厌烟味这一点,跟安吉尔有点像,”约翰接着说道,“不过你说得对,他不是安吉尔,我管他像与不像。”

麦克给约翰包好了伤口,忽然感觉脸上被约翰的手指一扫,热度一闪而过。麦克有些惊讶,忍不住抬头去看约翰。

约翰的视线正落在麦克的侧脸。那里还残留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痕。

约翰问,“如果威廉没有让你跟着我,你会做什么?”

“我跟着你,不是因为威廉的命令。”此刻,麦克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忽然散发着只是看着就能感到炽热的温度。

即便早有预料,约翰心里还是不自在起来。他们混在一块这么久了,他不会不明白麦克的心思。可和麦克现在眼神里的温度一样,那种心意让约翰只想回避。也许有些感动,他说不上来,但如同一阵风吹过,转瞬即逝了——他不需要这份感情。

约翰再度闭上眼,吩咐道,“你出去吧。”

麦克仅仅是多看了约翰一眼,就收拾好手头的东西起身。如他所说,他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

至于其他的,他渴望,但不奢求。

雨后的清晨,带着水腥味的阳光撒进了科奥赛城,也照亮了威廉的办公室。

可以想见,在沙发上凑合了几个小时的威廉,这一觉睡得不好。随着天光渐起,车辆的穿梭声与行人的交谈声也越发明显,逐渐磨去他的困意。不过直到他听见办公室的开门声,他才终于从闭目养神中睁开了眼。

布兰登刚关上大门,一回头,差点被突然从办公室里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见鬼了!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里!?”

“心里没鬼怕什么。”威廉倚着走廊的墙面,打量布兰登。虽然他的穿着发型还算得体,但他青色的眼窝和眼里的红血丝却显出了深沉的疲惫。

“你昨晚干什么了?真跟撞鬼了一样。”

布兰登回想起昨晚,有些心虚,用放衣服的动作掩盖神色,却像忽然有了重大发现似地扭头对威廉说,“嘿老哥,你也别说我。你去照照镜子,你的脸色又看好到哪里去?”

威廉不用看也知道他说得不假。一瞬间里里外外问题叠着问题朝他脑子里钻。别说外面的事一团乱麻,家里还埋着一颗定时炸弹。威廉又开始头疼。

布兰登暧昧地补充道,“你是不是昨晚跟哪个性感美女风流去了?谁啊?我认识吗?”

威廉不答,带着警告反问,“你呢?别告诉我你重操旧业了。”

“没有,怎么可能,我昨晚跟朋友喝酒来着。”布兰登表面上极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战战兢兢。他可没忘之前他输得底掉被威廉知道,是怎么挨了一顿暴揍,苦苦保证绝不再犯。

更何况,威廉还是他的债主。他欠的钱威廉至今没有开口让他归还。那可是笔巨款。

面对威廉带着威慑力的审视眼神,布兰登干脆耍赖般地凑上前来,“不信?来你闻闻我喝了多少,你知道我以前还赌的时候从来不沾酒的……”

威廉抬起一只手阻挡了布兰登近前,一脸嫌恶,“滚一边去!”

“别担心老板,我喝得不多,保证不会影响工作,”布兰登嬉皮笑脸地说道,知道威廉暂时放过他了,心想,还好留了个心眼,昨晚上多喝了几杯,“不过你昨晚在办公室睡的啊?怎么不回家?该不会是——”

他满脸兴奋地绕过威廉,走进他的办公室,然而入目之处十分整洁,屋子里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布兰登看起来有些失望,“奇了怪了,你们昨晚竟然不是在办公室激战……哎老大!我错了!错了!”

布兰登还没说完就被威廉一只手锁着脖子压着走了出去,又被他狠狠摔在了会客厅的沙发上。

“闭上你的嘴。煮咖啡去。”威廉吩咐道。

布兰登向他敬了个礼,“好的长官!”

两人一起喝咖啡的功夫,威廉和布兰登讨论起这一周的工作日程。

其实这一两年,威廉办公室的业务量在逐渐下降。尤其是今年以来,威廉的办公室已经冷清很长一段时间,电话与访客也是越来越少。周末的几起帮派冲突,在威廉空闲的时间之中,都可以称得上偶发事件。

布兰登经常抱怨现在赚钱不易,冲突越少,意味着生意也就越少。不过他的工资和分成也没有被少给过。

威廉从未这样想。他设立办公室的初衷,就是像有一天他这个角色和他这个地方,都可以在科奥赛不再存在。这些年的空闲期时常让威廉觉得,他所追求并为之努力的目标,也许离实现不远了。即便他所谓的平静二字是相对而言。

不过偶尔威廉也会问自己,这一切是不是他的错觉。是不是这些日子里安逸的生活让他开始逃避警觉,甘于陷入一种自欺欺人的错觉。

尤其是经过这个周末,威廉似乎嗅到一种风暴将至的气息,虽然目前这只存在于他的潜意识。

“瘸帮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我给你发过信息说收到汇款了。”布兰登说道。

“我一会儿过去一趟。”

布兰登仔细观察威廉的神色,“看来这次没那么好解决。”

威廉不置可否,转而问布兰登,“你认识费迪南德·加洛吗?”

布兰登心里咯噔一下,见威廉还低着头喝咖啡,并不是在试探,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流动之城的老板,墨西哥人,好像刚从墨西哥过来没多久。我还去过流动之城,怎么说呢,挺独特的一个地方。怎么了?”

“昨晚我见过他。这个人大概是敌非友,”威廉拿起手机,将费迪南德的号码发给布兰登,“这是他的手机号。昨晚布莱恩在流动之城门口闹事,你问问他要赔偿多少,转给他。”

“什么?布莱恩在流动之城闯祸了!”布兰登装出一副信息量庞大的模样,不过他还真忘了昨晚的事有他这个便宜侄子参与,“怎么回事?没想到好学生也会惹事了。”

说起来,布兰登跟约翰一样,这些年几乎没有把这个被威廉收养的侄子放在心上。布兰登对布莱恩的了解几乎全来自威廉口中,他们见面的次数十个指头数得过来。不过布兰登明白威廉很重视布莱恩,是真的拿他当家里人。

威廉说,“他昨天跟德里克和李诚在一块,遇见之前那批在华埠闹事的飞车党,就在门口打起来了。没什么大事。”

布兰登开起玩笑,“老板,该不会你在这里过夜,是因为你生布莱恩的气,不想回家看见他吧?”

威廉不答,算作默认。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好家伙。他做错事,你让他好好待在家里,自己却出来在办公室凑合一晚。威廉,你对他是不是宠得太过头了。”

威廉沉默着思索了一番,不觉得自己担得起布兰登的评价。他本来还打算在红丝绒过夜的,结果半夜送了罗斯回家。至于睡觉,睡办公室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亲口说的,让那小子滚回家,又说自己今天不想看见他。话都说出去了,他能怎么办。更何况说到底,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没觉得,”威廉说道,“不过这小子确实还是冲动,我之后再好好说说他。”

威廉显然没有察觉到布兰登语气里的酸意,更没有发现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布兰登的笑容明显有些冷了,“威廉,你对他可真的比对我好多了。”

他还想说,明明我们才是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布莱恩算什么玩意,不过是个捡来的。但这种话,他不敢说出口。

“滚吧你,又来?”威廉明里暗里听他提过好几次了,他感到莫名其妙,反而被逗乐了,“你怎么回事?你是小孩吗,总跟孩子争宠?”

布兰登也觉得自己很没意思。一开始只是念头,丝一样在心中漂浮;日子久了,倒像根拔不掉的刺了。于是他借着劲头装出一副“佯装愤怒”,“怎么,我没长大不行?不说男人到死是少年,我他妈才多少岁。”

威廉无奈地摇着头站起来,“行吧,三十岁的小宝贝,你乖乖在家待着,家长要出门工作了。”他说着就准备收拾出发。

“哎,那个费迪南德让赔多少就赔多少,账上钱不够怎么办?”

“到时候你告诉我。不过他多半不会要。”

“这么阔气,”布兰登又想起那笔他还不上的巨款,问道,“老板,咱们今年都没生意,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这你就别管了。”威廉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同时拨通了杰瑞米的电话。

威廉去往杰瑞米家的路上给丹尼尔打了一通电话,问了昨晚事件后续。

丹尼尔告诉他人已经交代了,之前华埠的事还是因为私人恩怨。威廉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这背后多半是约翰的手笔,而约翰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他对真相不感兴趣,他无非是想对洪顺堂有个交代。

威廉最后还委托丹尼尔帮忙查查费迪南德的底细,特别是看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十年前失踪的安吉尔。与此同时,威廉收到了安娜的短信。

“你们都要玩失踪是吧?好!我也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也要出去找朋友玩!”

威廉的注意力则完全被她的第一句话吸引——怎么回事,布莱恩昨晚没回家?

他正想打个电话过去,安娜又很快跟了一条。

“还有,布莱恩的球队教练真是个疯子!你知道吗,布莱恩为了赶早训练,昨晚竟然半夜冒雨回学校!天哪!你有空去看看他,别让他被魔鬼教练折磨!。”

威廉虽然感到奇怪,但总算知道布莱恩的行动路径,心也定了些。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再想太多,因为此刻他已经开到了哈林区。

威廉远远就看见杰瑞米正和他的手下坐在前院草坪上晒太阳。比起前两天的晚上,杰瑞米的身旁显然聚集了不少人,而威廉也注意到了他们眼中或多或少的戒备和警惕。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了。一股怒意突然从威廉心里冒出来。

操他妈防他防成这样,敢情真是费迪南德说的那么回事。

他一下车,杰瑞米的问候声就响了起来,依旧显得亲切,“早啊,小威廉。今天天气不错,陪我一起晒会儿太阳。”

威廉语气却冷,“晒太阳而已,搞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威廉此刻情绪不佳。杰瑞米看了威廉两秒,笑容淡了。他让旁边的人都走开些,还给威廉腾了个椅子,说道,“坐吧。我们聊聊。”

威廉冷着脸坐到了杰瑞米的旁边。

杰瑞米问,“罗姆怎么样了?”

“现在还活着。”

“安排他转监吧。”

“转监,”威廉嘲讽地呼了一口气,“转监就能高枕无忧了?就他妈能解决你和墨西哥人的所有问题了?”

杰瑞米沉默地看着威廉,气势不怒自威。

可威廉的神色也是不遑多让,“我们别废话了,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谈什么,不然他妈的你找这些人过来干吗。”

“你先说,”杰瑞米问,“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威廉盯着杰瑞米两秒,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将附近的人都吓得朝他们靠近了一步,像是怕威廉下一秒就要对杰瑞米动手。

“操!杰瑞米,你究竟有多少事情不想让我知道?非要让我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玩什么心眼?”

杰瑞米的脸色不太好看了,但他没有发火。他冲周围人挥挥手,让他们退回原处。

他说,“威廉,你今天火气太冲了。”

威廉深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转了转身体。杰瑞米说的没错,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愤怒不是他解决问题的一贯态度。可是他心里有团火让他控制不住,而这火似乎已经烧了好几日了,或许从监狱动乱开始,甚至从布莱恩出事开始,始终在燃烧。

一闪而过的觉察让威廉稍微缓和了些,“这样的事你瞒我,出意外了,你才找我擦屁股。我他妈不该生气?”

“墨西哥人动到我地盘上,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置了,谁他妈知道这还能牵扯到罗姆身上。这就是个意外。”

“真他妈见鬼的意外,”威廉不由冷笑,“你们刚起冲突,罗姆就进去了,送上门去给墨西哥人当最好的谈判筹码。这叫意外?”

杰瑞米没有接话,这态度也相当于默认了威廉的话。可他此时的默认反而让威廉越发愤怒。

“你口口声声这是你自己地盘上的事,你觉得墨西哥人好欺负,那你他妈倒是自己解决别留后患,别他妈来找我。现在怎么样,他们不安生了,要弄死罗姆了,搞得监狱乱套了,我他妈跑来跑去,你还在这里遮遮掩掩!是你让我介入罗姆的事,杰瑞米,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你他妈究竟在想什么?”

杰瑞米叹了口气,而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威廉的脑海。他们扯皮了半天,只有一样东西杰瑞米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那还是他妈的最要紧的东西,“你是真想吞了那批货!”

话已至此,杰瑞米也承认了,“是!没错!我就是要占了那批东西!他妈这群狗娘养的想抢我的生意,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这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公平!”

威廉坐下来。他忽然有些恍惚。

还记得几年前杰瑞米刚从监狱里出来,他们也是这样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晒太阳。杰瑞米看起来比他实际年纪苍老了好几岁。他说,威廉,我说实话,折腾这些年我真是觉得累了。以后我就想有个生计,安分守己,养家糊口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威廉从杰瑞米身上就看不见半点当年的影子了。

费迪南德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贪婪最壮人胆。

威廉不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人,但当年如果不是他帮杰瑞米和警局谈判,向警局担保取得所谓的地下特许经营权,杰瑞米怎么会有今天的生意维持他瘸帮人的生计。

当然对这场交易警局方面其实乐见其成。科奥赛的毒品交易经年难禁,而且越是禁止越是猖獗。与其让科奥赛毒品泛滥成灾、毒贩层出不穷,倒不如让瘸帮垄断。警局再通过控制瘸帮控制毒品交易,一举两得。

这是一场双赢的谈判,包括威廉,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但和平是有代价的。威廉身在当中,很容易左右两难,甚至陷入两方夹击的境地。一旦瘸帮真的失控,威廉可能会与瘸帮反目,又无法对警局交代,变成追责的源头。

以前的威廉并不在乎,虽然也出自他那自虐式的“科奥赛和平计划”,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和杰瑞米的交情,还有信任。

而这个信任在今天终于变成了一个笑话。

威廉的信任和担保成了杰瑞米生意最好的保护壳,杰瑞米完全可以瞒着他扩张生意。今天有个由头叫他独吞,明天呢?他能瞒着自己做太多的事情谋取私利。

这叫隐瞒?这他妈是利用。

“公平……原来你杰瑞米的字典里,利字当头,就是公平,”威廉越想越觉得心寒,寒意攀着怒火,简直是两重折磨,“那我呢,你对我公平?其实你清楚,杰瑞米,在我面前你为什么遮遮掩掩。你他妈……利用我,还敢让我知道。”

“……利用?你需要说得这么严重?一批货而已,你就这么在意,”杰瑞米终于皱起眉头,眼神意味不明,“当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不会忘。”

“你是没有忘,只是有些东西变了。人是不是都这样,永远不会满足已经拥有的东西?”安分守己,养家糊口,威廉想他真是天真得过分,天真地以为人和事都会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那个样子。

杰瑞米转头看向远方,他短暂的回避的沉默态度似乎是在承认,又似乎是在掩藏所有不可对外人说的秘密。

威廉看着他,突然闪过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转瞬即逝,那时的威廉并没有抓住。直到后来他回想起才意识到,那是他发觉自己只看到冰山一角的直觉。

“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告诉我?”不过他还是这样问了一句。大概他还是希望杰瑞米这样做是有原因。

杰瑞米表情不变,但他短暂的静默却给人一种欲言又止的错觉,就像他最后还是说了话,但让人觉得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

“都说到这里了,也让你心里有个数。之前和警局闹了点不愉快的,就是墨西哥人的这批货。”

威廉忽然想起那天跟丹尼尔他们吃饭,亨利提了一嘴瘸帮背着警局运货的事。当时他还以为这只是这些年众多小摩小擦中的一个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他甚至还嘲笑他们健忘。谁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他们只要那批东西?”杰瑞米说。

“是。”

“就这么还给他们,就是让瘸帮以后任人宰割。还有,”杰瑞米转过头看向威廉,“如果我还了,你就不担心他们?”

威廉看着杰瑞米眼里的怀疑,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原来人与人的相知并不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深入,反而是越来越多变数。人越来越看不清楚。

威廉不想做任何解释,也不想再跟杰瑞米周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接不接受。”

杰瑞米定定地看了威廉好一会儿,最终说道,“行。我还就是了。”

威廉沉着脸站起来。而几乎同时,他对面背身站着的一个年轻男人猛地转过身,冲着杰瑞米说道,“老大!不能这么轻易给他们!”

威廉冷冷地看着这个眼前正凶狠瞪着自己的男人。他认出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奥斯卡,才跟着杰瑞米不久,也是杰瑞米的远方亲戚。威廉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

威廉没有理会奥斯卡,他冲着杰瑞米说道,“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然而他刚走一步,不想搭理的人却找上了他。奥斯卡挡住了他的路,不甘又挑衅似地瞪着威廉。

威廉心想,好,这可是你自找的,他正好没处撒气。

威廉抬腿就朝着奥斯卡的膝盖内侧狠狠踹下去。

奥斯卡显然措手不及,疼痛和震惊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然而威廉显然没打算这么放过他。他在奥斯卡还未倒地时就已经绕到身后,从后锁住了他的喉咙,动作一气呵成。

周围的人早已紧张又畏惧地围了上来,唯独杰瑞米依旧稳稳坐着。

“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牛逼,嗯?这他妈有你说话的份?”威廉在奥斯卡头顶冷冷地说,视线又朝着杰瑞米看过去,“原来今天叫这么多人是想让我有来无回?他妈在意这批货的人是谁啊!”

杰瑞米和威廉的视线在空中交锋,气势互不相让。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一批货的事。

就在此时,一声惊呼打破了两方剑拔弩张的态势。

“威廉叔叔!”

威廉阴沉的脸色忽然一缓,一转头,他看见穿着拖鞋的德里克站在杰瑞米家的门口,满脸惊愕。

威廉立即松开了憋得满脸通红的奥斯卡。他皱起眉头,视线扫过德里克和杰瑞米,心里却奇怪——不是说今天一大早球队要训练吗?

杰瑞米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站起来转身朝着德里克说,“回屋去。”

“爸爸!你们……”

“我说了,给我滚回去待着!”

威廉知道刚刚的架势是把孩子吓到了。毕竟是自己动的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挂上微笑,朝德里克摆了摆手,“没事,德里克,我们闹着玩的。”

德里克显然还有担心,但此时威廉已经与刚才判若两人,他也终于放松了些。

“哎等一下,”威廉叫住了即将回屋的德里克,“你们球队今天早上训练了吗?”

这突然的发问让德里克愣了一下,“……今天没有啊,这周的训练从明天下午开始。”

这下威廉确认布莱恩这臭小子是找借口离家了,“哦,知道了,你们周五下午球赛在哪比?几点开始?”

“在兰比体育场,4点钟。威廉叔叔要来看吗?!”

威廉点了点头,“到时候去给你们加油助威。”

“太棒了!”德里克憨憨笑起来。

“对了,先别跟布莱恩说。”

“我知道,你是想给他个惊喜,嘿嘿,布莱恩肯定高兴死了!”

“好了,回去吧,”威廉朝德里克挥挥手,目送他关门回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不是打算以后让德里克接手么?怎么这些事情都还不敢让他知道。”

杰瑞米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说到,“真要弄你,我会选自家门口?”

威廉看了眼身后有些狼狈但并无大碍的奥斯卡,“这你不能怪我,他自找的。”

杰瑞米竟然点了点头,瞥了奥斯卡一眼。奥斯卡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抬头,一瘸一拐地退回了其他人的身后。

“行了,我累了。过去的事也不提了,之后交货的细节我再告诉你。”

“好。不送了。”

两方交接的那天,杰瑞米和费迪南德都没有来,只派了各自的得力手下。

威廉安排他们在没有势力管辖的废旧工厂见面,两边都各自来了五六个人,站在东西两边,而威廉站在中间,如同一条分割线,不沾任何一边。

不管来的人之前见没见过威廉,那一日的威廉必定要给他们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威廉当着双方的面,让他们在工厂外看着他把毒品扔进了工厂里的一架老旧密闭焚烧炉里。

然后他锁了大门,在外面点了一根烟。忽明忽暗的烟火就像焚烧炉里正燃烧殆尽的东西。

他让两边的手下回去传话。

对杰瑞米,这就是他的交代;对费迪南德,他说过的话言出必行。而双方也都很清楚威廉对他们共同的态度——他不会让毒品在这座城市泛滥。否则就会今天一样,这是他的警告,也是宣战。

杰瑞米在书房听了手下的汇报后,脸色意味不明,但半点轻松的神态也没有出现。

角落里的奥斯卡心中恼怒,但经过上次的教训,也只能压着怒火沉默地玩着手里的网球。

只有杰瑞米最得力的助手安东尼·沃尔夫总结道,“头儿,他的立场看来不会变了。你还要再试探他一次吗?”

“没这个必要了。”杰瑞米说道。威廉的态度,他其实一直都清楚。

至于费迪南德,他那时正坐在流动之城二层自己的休息室里,享受着美人的唇舌服务。跪在他面前的女人正尽心讨好他那根粗壮的器具,他却在认真听着电话里的手下报告现场的情形,以及对威廉的看法。

一边吞吐着一边抬眼观察着费迪南德的女人,看见他一直冷漠的脸渐渐有了笑容,似乎混杂着怀念和欣赏的意味,甚至是快感。她努力了半天不曾见到,却被这一通电话激了出来。

达到高潮的瞬间,费迪南德闭着眼睛,想象着威廉站在科奥赛满城火焰的中心,眼睛倒映着跳跃的火苗。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又孤立无援。

费迪南德觉得那情景甚至比生理高潮带给他的快感来的更多。

到威廉这里,按理说顺利了结一桩恩怨,他该感到轻松不少。该交的交了,该烧的烧了,该转监的转监了。但他心里依旧不痛快。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他就像置身无数信息堆成的迷雾之中,他摸得到雾气,却什么都看不清。

又快要想得头疼。威廉最终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先把眼前最清晰的问题解决了。

于是当晚,卢卡斯的地下拳场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卢卡斯正在去往贵宾厅的路上。他在想,今晚小狼上场,贵宾厅开台又要大赚一笔了!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好好招待这位出手阔绰的金主。听迎宾的下属说今晚的贵宾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下属称呼他k先生。

刚进门的时候卢卡斯还笑得合不拢嘴。只不过当他看清楚来人是谁后,那副样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活见鬼了。

“好久不见,卢卡斯。”威廉笑着看向他,虽然笑容却有些冷。

“威、威廉?!”卢卡斯觉得大概有一瞬间,自己的灵魂出走了。

他连想都不用想。威廉今天突然到访要不是冲着布莱恩来的他妈他把自己这一头黄毛给剪了!他怎么就发现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样子,”威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里的威士忌,“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卢卡斯硬着头皮向威廉走近两步,威廉的眼神看得他后背发凉,“……好、好久不见啊威廉哈哈……咱们这是……有多久没见了?”

威廉也不着急,看他这心虚的滑稽模样也怪有意思,“我想想……几年前有个案子的事情咱们见过一两次吧,再就得有个十几年了。我记得我还上场那会儿,你在这里还是个侍应生啊,那时候你还找我借钱。现在你是老板了。可以啊,看你这里生意这么红火,这些年没少赚钱吧。”

“没有没有没有,”卢卡斯想起另一位在休息室等待候场的少爷,额头冷汗直冒,“生意很一般,很一般。”

“哦,”威廉瞥了眼楼下的盛况,“这还算是很一般。”

卢卡斯有点受不了了,跟威廉待在一个房间里他都有点喘不过气,立即就想跟他坦白认错,“威廉,我——”

“哎今晚都有谁上台,”威廉却打断了他,话家常般地向他打听,“这些年有没有碰上特别厉害的?我记得我当年好歹也是两年的擂主啊……哦对,你们侍应生跟我推荐来着,有个叫什么……沃夫冈是不是?听说这小子打了三年,毫无败绩——”

“我错了威廉!我错了!我有罪!!”卢卡斯猛地说道,他在胸前双手合十,一副无比真诚畏惧的样子,“我不该让布莱恩在我这里打黑拳!还让他打了这么久!我更不该瞒着你!真的!我我我,我知道错了!”

威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卢卡斯,当年我借你的钱可没让你还过,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不不不!”变脸后的威廉比刚才更加吓人。卢卡斯真想给自己一拳让自己昏过去。这么清醒地面对威廉的压迫感简直比给他一拳还要难受。

“你干脆打我一顿吧威廉,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无话可说!”卢卡斯哭丧个脸,像是已经看到自己被威廉揍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卢卡斯心想,小祖宗啊,我对你可他妈真是仁至义尽了!

威廉沉默着晾了他一会儿,问道,“他什么时候上场?”

“这……下一场就是他了。”

“行啊,那你坐吧,一起看完再说。”

“啊这……我……他上场之前还要见我一面。”

“可以。你先去,再过来,不过,别告诉他我来了,”威廉盯着他,“否则,我他妈也不知道我会干出点什么事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布莱恩看着进门的卢卡斯说道。

卢卡斯叹了口气,找了块玻璃镜面照了照自己。不出所料,将死之人,一张脸上什么糟糕的心情都能看得见。

不过还好,也不算最糟糕,至少他还有个陪葬的。卢卡斯对镜子里反射出的布莱恩投去怜悯和同情。

“怎么了?”

“没怎么。”死到临头了而已。卢卡斯甚至开始琢磨起威廉找人关停他的地下拳场之后他该怎么过活了。

布莱恩懒得理他,继续玩他的手机游戏。说是玩,其实就是找个消遣,让他不再对着空荡荡的来电显示和收件箱发呆,转移他对威廉的注意力。

今天是他出来的第三天。威廉一个字都没有跟他说过。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甚至都没有跟安娜提过他……所以威廉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气吗?他会不会就打算不让自己回去了?

所以布莱恩这几天的心情也很坏。幸好还有晚上的比赛让他发泄发泄。这几天他也没回学校住,就窝在卢卡斯这里,学累了打拳,打累了看书,有考试和球队训练的时候才回学校。

结果他却听卢卡斯说道,“哎,小狼,你今天上台的时候,下手别太狠了哈。”

布莱恩冷冷盯着他看,“你收对方钱了?”

他这神情太像威廉,看得卢卡斯心脏猛地一跳,“不是,那怎么可能!是这样……今天贵宾厅开了,那个客人吧,这个……他不喜欢太血腥的场面……”这种解释狗屁不通,但他也是真的尽力了。

布莱恩冷笑起来,“扯什么淡。不喜欢他来这里?这人有什么毛病?”

卢卡斯险些被他这话逗乐,只能紧抿着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他在心里说道,嘴下积德吧孩子,要不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说的这个有毛病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最尊敬的你们家的国王陛下!

“这个,每个人的口味各有不同嘛。反正你就有点分寸就行了。那可是贵宾厅的客人啊。他有要求,咱得满足不是。好了好了,准备上场了。”

布莱恩戴上面具,站起身,在面具后绽放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没问题。”

卢卡斯第一次在看拳赛对局时有了想要捂住眼睛的冲动。当然,他不光想捂眼睛,他更想骂娘!妈的这个臭小子今天是故意跟他作对!他妈是怎么凶残怎么来!!!

布莱恩今日的打法和上次野牛对局完全不同,一上来就直接打到对方见血。

他的对手还是个长得凶神恶煞一身腱子肉的壮汉。那家伙刚开始时还十分猖狂,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结果太令卢卡斯失望,几个回合下来就没了招架之力。然后,布莱恩今天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干净利索地结束。

相反,他的游戏似乎才刚刚开始。就像有的老鹰反复折磨猎物一样,布莱恩放慢了动作,在对方倒地认输之前,每一次出击他都打到对方的痛觉敏感位置。虽然伤得不重,但是难以控制的痛嚎却将现场氛围渲染得更加血腥、残忍,也让场下的观众更加兴奋、疯狂。

卢卡斯的脸就这样随着场上的每一次痛嚎和场下的每一次欢呼,变得越来越惨白。他早就不敢去看威廉的表情了。

到最后,当布莱恩的对手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时,布莱恩抬头看向楼上的贵宾厅。他那充满嘲讽的眼神穿透了单向玻璃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堪称优雅地对着玻璃窗行了一个绅士鞠躬礼,祝这位不喜欢血腥的贵宾观赛愉快。

看得卢卡斯呼吸骤停——布莱恩这个臭小子是铁了心要把他玩死吗!!?

然而卢卡斯没看见,对着这样的布莱恩,威廉的嘴角居然勾了起来。

小崽子,够狂的。

威廉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血液在血管里火热奔腾,感受到他的心脏因为布莱恩的动作而剧烈跳动。

他骗不了自己,他真是有点喜欢布莱恩的这幅面孔:骄傲、狂妄、目空一切。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更想起一位入土多年的故人。那老头嚣张了一辈子,不论辉煌还是落魄,强健还是伤重,始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乔瓦尼·美第奇,身上流着意大利王室的血,凭他们几个荒蛮之地的地痞流氓也想要老子的命?扯他妈什么淡!”

“嘿小鬼,能拜老子为师你得谢天谢地。你随便找个不入流的杀手打听打听。这个圈子里,老子可不是王。老子是传奇。”

“世人怕魔鬼。知道魔鬼怕什么?魔鬼怕我。”

直到他临死之前。那也是威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老头子这样的强者,终有一天也是要死的,也要在孤独与虚弱中耗尽最后一口气。

“可惜你到最后也没能见上他一面,乔瓦尼,”威廉心想,“也就在你们父子俩身上,我终于信了点基因遗传的说法。他可真像你。”

虚空里他仿佛听见乔瓦尼的声音,“我就说吧,再披着羊皮,他也是头小狼崽子,这是他骨子里带的,没办法。随他去吧,威廉。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心意吧。”

看着布莱恩离去的背影,威廉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威廉,我、我可真是什么都没说!”卢卡斯再一次主动坦白道。

“嗯,要不他不敢这么嚣张,”威廉觉得好笑,“他平时也这样?这是什么贵宾的专属权利?”

卢卡斯也不敢说别的,只好乖乖点头。

威廉看卢卡斯也被吓唬得差不多了,终于缓和了神色,笑起来,“行了,放松点,卢卡斯。我知道这臭小子什么样。这件事不全怪你,我也没真想追究什么。”

卢卡斯终于松了口气,“谢谢你威廉!谢谢!”

威廉又问了些布莱恩的情况,除了欧文的事,卢卡斯也不敢瞒他。威廉这才知道,原来布莱恩母亲在世时他就常出入这里观摩,向拳场里的很多人请教格斗技巧。他的外号沃夫冈也是教他的人给他取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布莱恩受伤的经历。除了前几日,三年前布莱恩受过一次重伤。

威廉知道那次。那时候布莱恩死活不愿意离开家出去读大学,又恰逢科奥赛多事之秋,他是真的很生气,一气之下对着布莱恩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后来布莱恩消失了几天,他事务繁忙也不想理他。直到布莱恩再回来,脸上挂了彩。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子,还有他哀求的眼神,威廉没狠下心再赶他走。

这样说来,布莱恩两次受伤都是因为他。

威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越发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挺混蛋的。

“你回去吧。别告诉他我来过。”

卢卡斯这回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心想,总算是要送走这位大佛了,结果又听威廉说,“不过你有个心理准备,布莱恩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卢卡斯哪里有说不的权利。他只能看着威廉离开的背影,为自己的摇钱树即将倒塌而痛心不已。

回家路上,威廉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无意间把车开进了老布鲁克街。

熟悉的街景唤起记忆。威廉甚至知道再开十秒之后,他的车会经过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他已许久没有去过。

威廉开车驶过布鲁克赌场。他注意到,金色的霓虹招牌都有些掉漆了。都说布鲁克是老牌赌场,这么看还真是有点字面意思。

赌场是红巾帮上一任头领布鲁克他父亲老布鲁克年轻时候弄起来的。到威廉和约翰在布鲁克吃喝玩乐的时候,这里依旧是全城最火热的赌场之一。

他夜闯野牛造船厂那日说改天要找约翰喝酒。威廉觉得今天恰好是个机会。他来都来了,至少看一眼约翰在不在。

于是威廉掉了个头,把车开进了布鲁克赌场的停车场。

威廉没有立即打给约翰。他也是带着好奇和怀念进来的,想看看现在的布鲁克赌场是个什么样子。威廉绕着大堂转,经过他熟悉的走道、吧台、赌桌、轮盘、老虎机。周围的颜色和灯光让他的脸颊带上兴奋的颜色,但他大概是全场最沉稳也最平静的人,只有回忆偶尔引起心中波澜。

一圈下来,威廉发现,赌场的人数比他还在的时候大概少了将近三分之一。这也是约翰跟周礼他们过不去的原因之一。洪顺堂开的华人赌场确实占了一部分布鲁克的市场份额。

威廉正准备给约翰打个电话,一个人端着托盘忽然走了过来。当他停在威廉面前,威廉才注意到他穿得西装革履,并不是普通的侍应生。而且,他好像见过这张脸。

来人的笑容里带了些恭敬,“欢迎回来,科布里斯先生,要来杯威士忌吗?”

威廉拿起了那杯加冰的威士忌,终于想起来,眼前的人是布鲁克赌场经理詹姆斯。

威廉回了个微笑,“叫我威廉就行。约翰有你帮他管理赌场,一定是很放心了。”

“过奖了,”詹姆斯谦虚地笑了笑,“今天是,来玩的吗?”

“你们老板不在?”

“哦,他在,不过,”詹姆斯的脸色闪过一丝古怪,“请允许我猜一猜,你应该没有提前告诉他要过来的事吧。”

威廉点点头,有意思地看着他。

詹姆斯虽然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写着难以启齿的尴尬,“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罗宾逊先生……今天也在。”

威廉想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罗宾逊先生是谁,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随即就被詹姆斯复杂的表情逗乐了。他甚至想象起詹姆斯站在门外给正玩得起劲的两人把风的情景。

他忍不住笑了两声,拍拍詹姆斯的肩膀,“辛苦了,詹姆斯。你的工作还真不是一般的繁重。”

詹姆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威廉揽着詹姆斯的肩膀,笑容里带了点邪恶,“那你预计,他们还要多久结束?”

“这……这不好说。”

“你看,我好不容易过来一次,要不这样,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詹姆斯吓得连连摆手,“请饶过我吧,科布里斯先生!搅了老板的好事,他肯定不会怪你,但我的下场可就惨了!”

威廉哈哈笑起来,“别紧张,詹姆斯,我就是开个玩笑。好了,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好久没来了,我顺便玩两把,刚好等等他们。”

詹姆斯和他道别后,逃也似的走了。当然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安排了专人时刻服务威廉。

没多久,贵宾室的门终于打开,而威廉的手边也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筹码,但面值都很小,加起来大概几千美金。他本来也就随便玩玩,以此消磨时光。

他选了个玩黑杰克的赌桌,每局下注都很小。他二百美元的初始筹码还是詹姆斯送的,不过第二局以后他已经连本带利还了四百美元筹码给詹姆斯,又用剩下的玩到现在。

后来不只玩家,连荷官看威廉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威廉不是没有输,但慢慢有心人会发现,他输钱的轮次下的都是小注,而赢钱的轮次赌注往往较大。刚开始差别不明显,可积累下来,威廉手中的筹码数量一目了然。

而另一边,有人立即向刚走出门的麦克汇报了威廉到来的事。麦克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待他亲眼确认了威廉的情况后,麦克当即回去告诉了还裸着身体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约翰。

当约翰匆忙赶来时,荷官刚开始新一轮发牌。约翰走到威廉身后,看见他面前刚发到一张a。然后他就听见威廉说,“我觉得你要给我带来黑杰克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闻见你身上的烟味了。”

约翰把手搭在威廉的肩膀上,看见威廉果然得到了一张皇后牌,笑了一声,“你是公认的赌神,还需要我的运气?再说,我是白约翰,不是黑杰克。”

威廉笑笑,站起来,朝约翰旁边的麦克招了招手,让他近前来。

“这些筹码就当我请红巾帮的兄弟们喝酒了。”

麦克看向约翰,约翰笑了,“威廉给的,还不收着。”

于是麦克让人将威廉的筹码收了下去,而约翰则揽着威廉的肩膀往贵宾室的方向走去。当然,威廉知道那个方向除了约翰的专属,还有许多私人房间。

但他还是对约翰揶揄道,“你确定你那地方现在合适进人?我可不想一进门就闻到或者看到什么太激烈的东西。”

约翰的表情僵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望向前方的威廉根本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的……”约翰的语气弱了下去。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尤其是,他一想到威廉知道他们在屋里做什么却无动于衷,心里更是闷得难受。

“嘿,那我也太没有人性了吧,”威廉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不过兄弟那你可以啊,依旧精力旺盛,时候可不短。”

约翰苦笑,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做什么?招呼也不打。”

“刚好路过,想起来欠你顿酒。”

他们在另一个房间聊了会儿天,又喝了不少酒。本来威廉要开车不该再喝,但约翰坚持,以及,在场唯一没喝酒的麦克提出要当代驾司机,威廉这才同意。

微醺时分,威廉想到科奥赛近期的动乱,对约翰劝道,“约翰,等这阵子过去,你跟洪顺堂那边,也没必要再过不去了吧。”

约翰直视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飞车党的案子结就结了,以后别再出现新的案情了。”

约翰捏紧了酒杯,冷笑起来,“周礼那个混蛋又他妈跟你说了我多少坏话,你就这么信他?”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威廉皱起眉头,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觉得我能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干的你以为我心里没数?”

约翰今天心里本就不痛快,又被他的态度激起了怒火,“好啊,既然你都下定论了,不如你直接去告诉周礼!告诉他谁找他的麻烦,我等着他上门找我报仇!”

威廉听他这样说,心头更是火大。约翰给他惹出这些麻烦,自己却反倒委屈起来,反倒理直气壮了!那他他妈找谁说理去!

“我要是想告诉他我还用给你说这些废话!”

他们两人这突然而来的愤怒让坐在一旁的麦克也紧张起来,生怕他们真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约翰闷头喝了几杯下肚。他已经喝得两颊泛红,眼眶湿润,只感觉脑袋有些眩晕,心脏发痛。此时他也不想再做任何思考,只想把心里话一股脑说出来。

“别他妈总说得是为我好一样,威廉……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人里,你最冷血了你知道吗?我、麦克、布鲁克赌场、红巾帮的一切……你根本不在乎,这些都是你随手就能丢弃的东西。真的。就是随手……你离开红巾帮的那天你甚至连头都没回……好吧,你走就走吧,你有他妈的非走不可的理由,我能说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接过红巾帮的担子,我依旧把你当兄弟。可这些年你把我当兄弟?你跟瘸帮走得近,你跟洪顺堂的人称兄道弟,好!这些我都不说什么!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次都在是逼红巾帮、逼你原先最亲近的兄弟让步……在你眼里,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比我约翰重要?!”

威廉猛地拽着约翰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惊得麦克立即喊了一声“威廉”。而近得呼吸相闻的二人却似两头愤怒的雄狮毫不相让地瞪着对方。

“我他妈不在乎你?我他妈不把你当兄弟?!”威廉也是气急了,“约翰·克劳尔,你他妈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要不在乎你,我明知道是你找的飞车党我瞒着周礼!我要不在乎你,你他妈当年对安吉尔做的事我从来都没提过一句!他怎么成了叛徒,他怎么命丧谷底,你他妈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一下子将约翰和麦克同时镇住。

久违的老友聚会最后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虽然两人的怒火就像拍岸的巨浪,来时轰轰烈烈,再落下时,已风平浪静。

再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一层窗户纸的捅破似乎让在场的每个人不知所措。

威廉也是不太清醒了。他没想让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越是自己亲近信重的人,他越是忍受不了他们的隐瞒和欺骗,更别提利用和背叛。

尤其是约翰。威廉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少,但真被他划进兄弟行列的,其实也只有约翰。哪怕他们都随着年纪增长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也是他过命的兄弟。

可他也说了,到底是面目全非。

威廉偶尔也会想,他要是做个纯粹的中间人就好了。就冲一个目标,城市和平也好,名利金钱也罢,他会过得一身轻松,而不像现在,深陷泥淖,恩恩怨怨,公私难分。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找的,他当年不是没有预想过。只是伤不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知道这么疼。

后来威廉和约翰都没有再说什么,而麦克也适时地提出,该送威廉回去了。

车上,麦克和威廉一前一后坐在对角线。沉默让封闭的车厢比深夜的城市更寂静,然而这种寂静不会给人安宁,反而会放大他们对彼此关注的敏感神经。

威廉看向后视镜,里头倒映着麦克的半张脸。他看起来冷静而又沉稳。

“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威廉忽然说道。

麦克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一下。安吉尔的事被揭开后,他摸不准威廉话里的意思。

威廉看出了他的顾虑,“没别的意思,别多想。过去的事我没想追究。”

他这样说却让麦克更想确认他真实想法。这些年他们没有过单独交谈的机会。

“威廉,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我也,瞒着你。”

威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愧疚。虽然是麦克式的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知道,麦克能问出这句话证明,自己在他心中依然有不少分量。

都知道麦克是约翰的心腹,都觉得似乎他跟威廉已经没什么交情。但在麦克心里,威廉始终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曾经的领路人,是他的头领,兄长,也是朋友。这种特殊的联结让麦克在很多事关威廉的事情上不能不感到矛盾。甚至内疚。即便他忠于约翰。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内疚。而且,我其实很高兴,麦克。”

麦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很高兴,这些年约翰有你和他并肩而行,帮助他,照顾他。当然,你们做的事是让我很生气,但这是另一码事。一码归一码。我生气的是约翰这个混蛋。至于你,他是你的头领,你的义务就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我有什么可责怪你的。”

“……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们要站在对立面……”

“你站在他那边。不用管我。”

麦克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威廉,就见他的眼神有醉意,但,非常坚定。

“连你都不站在他那边,我不知道他身边还有谁,”威廉伸出手握了握麦克的肩膀,“麦克,别让他一个人。当然,我知道你不会。”

“我不会。除非我死在他之前。”

威廉到家的时候已过午夜。他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将钥匙插进了大门的锁孔。

在车上静止坐着时他还不怎么觉得,可到了家他开车门时轻微一动,脑袋不仅沉得像灌了铅,而且仿佛有了引力,让世界以他的大脑为中心旋转。天旋地转。奇妙的是他暂时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和麦克挥手道别。

只是对不准锁孔的行为还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嘿哥们,这回可不是你以为的喝醉了,你是真醉了。

就当他用尽全力终于打开大门,昏暗之中,他首先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然后注意到她右手举着一把手枪。

威廉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十分警惕,其实眼神空洞。此刻他的神经像打了结一样。他没有思考,也没有戒备。那纯粹是他发蒙状态的下意识反应。

于是他大脑放空着看着眼前的女人放下枪。她的右手好像还拿着什么。她抱怨着,“该死的!都喜欢大半夜发疯!让不让人睡觉?!吓得我以为有人在撬门!”

原来这是那个烦人的安娜,威廉想。

其实潜意识里他一定知道对方是谁。不然即便醉酒,对危险警觉的本能也不会让他就这样傻傻任由对方拿枪指着自己。

但也许,这也是他另一种本能在作用——他信任的本能。

熟悉的声音算是唤回了威廉的一点思考能力。但着实不多。威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关门、开灯、扯开衣领、将自己摔在沙发上。他更不再关注安娜的行踪。

喝醉的威廉没什么趣味可言,就是远比平时沉默。不过也不只是沉默。

从卧室回来的安娜抱着手走到客厅,观察着正看天花板看得入迷的威廉,仿佛平平无奇的墙面上刻着什么绚丽的壁画。他神情放松,带着好奇,就像孩子研究着新鲜玩意。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看他醉酒的状态。她知道他喝醉了。

安娜觉得无奈又滑稽,却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你渴不渴?要不要给你倒杯水?”像是家长关怀孩子一般。

威廉缓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许久,他才点点头,说,“好啊。”

这算是他最乖巧可爱的时候了,安娜想。说起来,她做了许多年威廉的继母,也只有这种时刻的威廉能激发出她些许称得上母性的感觉。

安娜把水递给威廉,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脑袋看他。

“布莱恩怎么惹你生气了?”安娜问。

布莱恩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安娜就琢磨出来了。什么球队训练,都是他为了骗人编的谎话。安娜想起了三年前他的那次离家出走。

这小屁孩一向老成,还有什么能让他半夜发疯?

安娜那时挣扎地看着手机的发送界面,心想,布莱恩,老娘可真是对你仁至义尽了!又想,她为这个家可真是有操不完的心!然后终于,她硬着头皮给威廉发送了一条短信。但又担心太过轻描淡写,立即跟了一条,着重强调了布莱恩是“半夜、冒雨、走的。”

威廉愣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安娜。

他皱起眉头,说道,“他背着我,干坏事。不听话。”

他说话一顿一顿,笨拙得有些可爱。安娜憋着笑问,“干坏事?哪一件?”

要是在平时,威廉大概就抓住“哪一件”追问到底了。然而他此时只是摇了摇头。

“很多。”

安娜忍不住噗嗤一声,附和道,“可不是,这小鬼坏透了!谁养出来的自然随谁。”

威廉竟然点了点头,“怪我。是我,没把他教好。我对不起他。”

安娜真想拿手机把威廉说的话录下来以后拿给布莱恩听。可手机刚被她放在了卧室。她想去拿,又怕错过威廉随时可能会说出的话。就在她正煎熬的时候,威廉却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可我怎么能,对他有,那样的想法呢。”

安娜呆滞了好几秒。随即,似是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她的心跳有些加速。

“威廉,什么意思?什么想法?”

威廉却不说了。

安娜还想追问,威廉却忽然对着她问道,“你想出去玩吗?”

“什么?”她还没从那令她震惊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带你,还有布莱恩,去拉斯维加斯玩,去吗?”

“怎么忽然……去什么拉斯维加斯啊?”

“我去见个人。刚好,待两天。”

“哦,”安娜显然还没有从她与威廉这一小段似乎信息含量巨大的对话中回过神来。此刻她也无心思考,只答道,“你让我想想,我明天告诉你。”

“好吧。”

“这之前,你先告诉我,威廉,你对布莱恩到底有什么想法?”

威廉目光放空了一会儿。也许是有些头疼,他皱起眉头,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头侧。

“我也不知道……假的,梦而已,怎么可能……”

沉睡中的威廉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那铃声在安静的早晨格外刺耳,让本就备受头痛折磨的威廉雪上加霜。

威廉紧锁着眉头撑起身,他的脸色堪称狰狞,只是当他接起电话,却没想到电话对面传来更加震耳欲聋的声音。

“威廉!!你说要过来找我是真的吗?!”

“操!”威廉愤怒地骂了一声,立即将电话远远移开。

对面的男人却不以为然地吹了个口哨,“嘿宝贝,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热情啊。”

“去你妈的!!你他妈大早上发什么疯!”

“啧啧,起床气这么大不行的威廉,男性功能很容易未老先衰。”

威廉举起手机真想狠狠摔出去,但理智控制了他的行为。他深重地呼吸着尝试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安静的环境却让他终于听清了听筒里隐隐约约的声音。

“啊啊……嗯……那里……真棒……哈……”

那是两个陌生男人的呻吟和清晰的肢体对撞声。威廉的脸色顿时沉得发黑,咬牙切齿地喊着对方的名字,仿佛要将其当即撕碎。

“尼古拉斯·班迪尔!!”

“嘿,孩子们,我们小声点行吗,我在打一个极其重要的电话……”他带笑的声音随着色情的声响一起消失了,听筒里随即响起窸窣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威廉被气得双眼发红,头痛欲裂。

真他妈是狗改不了吃屎!威廉想起尼克·班迪尔曾经的种种作为,就感觉全身的血液直冲大脑。他热衷于那些他所谓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每次都能将他气得七窍生烟。

他妈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个混蛋!!他真想立刻将那个混蛋暴揍一顿!!

“怪我!我错了好不好?那我从床上起来,一看到你的信息,我就只想着你了,哪里还顾得上身边的人在干什么。你消消气,消消气!生气伤身体!”

“操!不他妈怪你怪谁!滚你妈的蛋你这个老变态!”

尼克·班迪尔却笑出声来,“嘿宝贝,老变态这个我承认,要不怎么我听着你骂我就觉得爽呢?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再这么下去真让你把身体气坏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我亲爱的国王陛下?我派专机去接你!”

威廉重重地呼吸了几个来回,觉得终于压住了怒火,这才沉沉开口。

“不用!我周六过去。”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愿意来见我一面,怎么样我也得用国家元首的待遇把你招待到位吧?这样才有下一次不是吗?”

威廉的脾气又上来了,“闭嘴!我说了不用!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好好好!好的陛下,我听你的话。我知道你低调,不过你应该相信我,就算是专机,我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不需要。你别管。机票我自己订。到了我告诉你。”

尼克忽然沉默了几秒,随后语气里也带上几分严肃,“这一次你真是有大事要跟我交代啊。”

威廉没吭声。

“按你的脾气,你早就挂电话了,却一直忍我到现在。要我说,是不只一张机票吧?终于要把你的宝贝侄子带来给我见见?”

威廉也不跟他绕圈子,“是。”

尼克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欢迎他呢?”

“什么?”威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完全没想过尼克会说出这种话。

“知道你让我突然想到什么吗,威廉?”尼克笑了两声,“托孤。交代后事。是不是很滑稽?”

威廉听出了他的试探。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玩世不恭的老流氓浑身长满了看透旁人的心眼。

“见了我,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事了。”

“行吧,都依你。你愿意来见我,我就很高兴了。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在拉斯维加斯恭候你们到来。”

挂了尼克·班迪尔的电话,威廉也没有了睡意,只好强忍着头疼起了床。

等他收拾妥当走下楼去,他竟然闻见了食物的香味。他扭头朝着厨房望去,居然看见安娜穿着围裙哼着歌在做饭。

安娜听见了他下楼的动静,转过头,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早啊,威廉。”

“这都是什么?”威廉皱起眉头。

他搞不懂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安娜将锅里的鸡蛋铲进盘子,又从旁边的小锅里盛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奶油浓汤。威廉看着她把一道道菜品往桌上放:一碗奶油浓汤、一盘放着土司和煎蛋的主盘、一小碟水果、一杯橙汁。

安娜解下围裙坐在威廉的对面,“还站着干嘛?坐下来吃啊。给你准备的,对解酒有好处。”

威廉感觉难以置信,“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你怎么不吃?”

“嘿宝贝,看看几点了?”

威廉扭头看到墙上的时钟刚刚走过10点。

“先喝汤,还是热的。”安娜说。

“你也没什么要毒死我的理由。”威廉喝了一口汤。汤是鸡肉面条汤,味道居然出奇地不错。

“好喝吧!克里西教我的!”

威廉知道她说的是谁。克里斯汀·怀特,科奥赛政策学院的老师。其实威廉后来亲自去看过那个女人。不是他不相信布莱恩的调查,只是这件事他必须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此时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样子。那是个很端庄美丽的女人,性格内敛沉静,举止得体。而且不知为何,威廉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威廉看得出来,安娜很喜欢她这位新朋友,而且她们已经很亲近了。

他瞥了安娜一眼,“说吧,你无事献殷勤,想要什么?”

“我不想去拉斯维加斯,你和布莱恩去就行了。”

威廉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一下,他似乎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醉鬼,不记得昨晚对我说过什么了?”

安娜脸上那耐人寻味的笑容看得威廉心中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我昨晚说什么了?”

“哦……你说你生布莱恩的气了。然后你突然问我去不去拉斯维加斯,说要见个人什么的……”

“就这些?”

安娜点头,“还是你有什么秘密怕被我知道?”

威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想起布莱恩,他的头疼又更厉害了。他没有注意到,暧昧的笑容在安娜的脸上一闪而过。

“那就说定了,拉斯维加斯你和布莱恩去。我就待在城里。”

“这么喜欢跟你的新朋友一起玩?”

安娜用力点头,“还有,我能带她到家里来吗?你放心,她是很守规矩的人,我不会让她上二楼的……”

“好了,就依你。外出还是让拜伦随时跟着。”

“你同意了?!”

威廉扬了扬下巴,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你都下这么大血本了。”

“太棒了!”安娜忍不住欢呼。

周五下午,天气晴朗。

不过排着长队等候进入兰比体育场的威廉却希望今天是个雨天。最好是大暴雨。这样今天来看比赛的人或许就不会多得这么夸张了。

也别怪威廉会这么想。此时这位戴着炫酷黑色墨镜、穿着浅灰色套头衫的国王陛下正一脸冷漠地被围在显然是科奥赛大学球队粉丝团的队伍当中。他们当中大多数是女生,也有不少男生,看起来都很年轻,应该都是大学生。

但为什么显然是球队的粉丝团?不是因为他们衣服上印着球队的队名——“机械”,也不是因为他们衣服的颜色是球队的主色——“深灰”,而是因为他们举着的拿着的,是写着“布莱恩·科布里斯”的灯牌以及他的头像海报。

威廉透过墨镜看着海报上布莱恩的半身像。无袖的球衣、手臂紧绷的肌肉、略显锋利的下颌线、冷漠却英俊的面孔、被汗水凝在额头的碎发以及他极具侵略性的眼神,他想他大概很清楚这个臭小子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的粉丝。靠外形就够了。

威廉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盯着布莱恩的海报看了很久,而且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此时他忽然听见身边一个甜甜的声音问道,“这位先生,你也是布莱恩·科布里斯的球迷吗?”

她这话一出,他身边围着的粉丝团成员们全部向他看来。

威廉难得有些紧张。他看着周围兴奋和期待的目光,听着有人小声说着“他是机械队的球迷啊他还穿着球队颜色的衣服”……他不太想扫了这些真诚的球迷们的兴致。

于是威廉微笑着点了点头。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欢呼,随后他们便开始雀跃地跟他分享着布莱恩作为小前锋在篮球场上的精彩瞬间,后来一度转至他在学校的种种经历。

威廉听得有滋有味,尤其是他们关于布莱恩恋爱经历的讨论。前有国际政治学院院花求爱被拒,后有啦啦队队长因告白失败泪洒球场,还有传言说他性取向为男、说他其实和金融系的李诚是一对、又说他和李诚的表妹张筱在一起过等等等等。

以至于过安检后威廉要离开粉丝团,前往德里克给他发的门票上显示的位置时,威廉还颇有些不舍。

“机械队必胜!”“布莱恩必胜!”临别前他们还冲他这样喊着。

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们,威廉想。

等他终于找到他的位置,威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而他身边跟着的女孩莫名其妙地来回看着他们。

“威廉叔叔!”李诚很是惊讶。

威廉笑着摆了摆手,“别站着了,坐吧。这位是?”

“啊,这位是我表妹,张筱,也可以叫她杰西卡。张筱,这位是威廉·科布里斯先生,布莱恩的叔叔。”

威廉藏在墨镜后的眉毛突然挑起。

真巧,刚听完八卦,这就见到真人了。啊,很漂亮的小姑娘。

张筱是完全的中式长相,但皮肤很白皙,与白人的肤色几乎无差。她充满震惊的眼睛让他想起森林里的小鹿,很纯净,也很脆弱。她的鼻子和嘴唇都很小巧,加上她脑后扎着的马尾辫,让她的气质也显得乖巧伶俐。

威廉摘下墨镜,伸出手去,对着全身僵硬的张筱尽量展现自己慈祥和蔼的一面,“你好,杰西卡,很高兴见到你。”

张筱紧张而敬畏地望着威廉,立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你好,科布里斯先生,很荣幸见到你。”

“别紧张,我不吃人的,”威廉难得开起玩笑,“你叫我威廉就好,或者跟着李诚叫我威廉叔叔。”

“威廉叔叔。”

“好孩子,快坐吧。我只是来看个比赛,让你们这么拘谨真是我的罪过。”

威廉的位置在李诚的旁边。他坐下才知道这位置实在不错,正对球场中心,不管是全场还是个人都能看得非常清晰。

威廉四处看了一圈,感叹道,“今天来的人很多啊。几乎坐满了。”

李诚说,“是的,因为对手方是地区联赛前三的球队,这场又是机械的主场。”

威廉点点头,“一路上我看见了好多机械队的球迷,还有很多布莱恩的支持者……”

与此同时,在球场上,两个球队的球员们已经开始上场热身了。

布莱恩冷着脸出现时,场上出现了交错的欢呼声。然而他没有朝观众席投去任何一眼,只是依照流程热身、跑动、投篮,犹如机械一般。

不过没有人对此感觉异样。熟悉布莱恩的人知道,他在赛场上就是这样的性格,冷漠又锐利,甚至因此有了一个“冰刃”的代号。

除了德里克知道他心情极差。

德里克抬头看向观众席,在找到了真的出现在指定位置的威廉后,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嘿兄弟,我有个惊喜给你。”当布莱恩与德里克擦肩而过时,德里克拦住他说道。

“对不起兄弟,我今天没有心情……”

德里克打断了他的话,指着威廉所在的方向,“你看那里。看看,谁在那里。”

布莱恩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时,恰好威廉和张筱说完话,转过头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喧闹嘈杂的球场中交汇在一起。虽然隔着墨镜。

那一瞬间,布莱恩感觉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心跳,猛地带起全身的血液,燃烧与沸腾。

威廉缓缓地勾起嘴角,朝着布莱恩,轻轻挥了挥手。

布莱恩看着威廉,眼神炽热而惊喜。

球场一侧的观众们全都看见,布莱恩突然笑了起来,寒冰一样的表情也如同瞬间被朝阳融化了。没见过他这种模样的球迷忍不住尖叫起来。

然而下一秒,在导播嗅到热点,镜头拉近布莱恩时,整个球场都看见,布莱恩·科布里斯笑着,对着观众席的某个方向做了一个飞吻。

兰比体育场几乎要被尖叫掀翻。

“很明显能看出来,我们的‘冰刃’布莱恩今天表现得很不一样。”

“同意。布莱恩是典型的以速度和爆发力为特点的进攻型小前锋,他的进攻方式就像球迷形容他,像刀锋一样快准狠,脚步灵动、突破迅速、没有大量运球假动作、目标直击篮板。他的急停跳投和后仰跳投更是接近职业球员的水平。还有就是他和控球后卫德里克·弗瑞完美的攻防配合,这一对好兄弟曾经贡献了篮球大学联赛中的许多精彩场面,比如上一场的背身传球。他们的默契程度几乎出神入化。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布莱恩不仅放慢了动作,增加了许多篮下的策略和假动作,更是减少了和德里克的双人配合,反而倾向于单打冲锋。”

“是的,而且我注意到,今天布莱恩上篮和灌篮的次数明显多于跳投。”

“似乎在更多地展现最具冲击力和表现力的技术。”

“是的。就像不是为了迅速得分,而是更多地在展现技术。”

“哈!漂亮!你看他这一球的拉杆和滞空,我对全场的尖叫并不意外。”

“简直如同表演赛。我想,今天的场外因素一定格外特殊。”

“相信机械队或是布莱恩的球迷都有同感。嘿,记得赛前屏幕上放大的一个又一个观众吗,看来导播还是没有确定谁才是布莱恩的飞吻对象啊……”

可惜解说员精彩的解说和闲聊,坐在场内的威廉是听不到的。

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篮球比赛,看着布莱恩在篮球场上的一举一动。

即便他不了解篮球,但也能看得出来,布莱恩的篮球打得很不错。他的速度、耐力、命中率和爆发力都极为出色。但最惊艳的一定是他灌篮的时候,那种几乎要震碎篮筐的气势和决心。

他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更像一颗最闪耀的星,让威廉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他运球时手臂的力量,他跳起时身体的弧度,投篮时手腕的松紧,灌篮时身体的舒张,还有他身体的线条,肌肉的轮廓,他脸上的表情……

此时布莱恩又在篮下举球跃起,紧贴着他的两名对手球员也迅速腾空准备盖帽,就在这种严防死守之下,布莱恩收回右手,在身体下落时避开防守再次出手投篮。

全场沸腾。

威廉却在此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身体。心脏有力地撞击着自己的身体,声音通过血液、肌肉、神经和骨骼传到了他的脑海里。

威廉笑了,而他的笑容自然也被视线常常扫来的布莱恩捕捉到了。

“嘿兄弟,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表现,球都他妈不传了。”经过布莱恩时,德里克笑着嘲讽道。

布莱恩只是笑了笑。都能看得出来他今天始终在笑。他也知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他实在太高兴。

中场休息时,机械队暂时领先7分。

布莱恩坐在球队席上休息,眼睛时不时偷偷望向威廉的方向。

比赛前的飞吻,布莱恩后来想想都知道太过冲动了。实在太明目张胆。幸好至今为止还没人知道对方是威廉,他也必须尽力控制自己的目光。

此时,坐了两节比赛的威廉也终于能够休息一下,去了趟洗手间。

等他回来时,李诚也离开了座位,只剩下张筱。也就在他偶然转头观察四周时,他突然注意到坐在他们两排之后的一个陌生男人,始终盯着张筱的背影。

那个男人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着普通的卫衣,看起来三十多岁,留着浅浅的胡渣,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白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举动。

威廉走近时看清了他的眼神,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男人的眼睛像是两个黑洞,眼神冷漠又专注,让威廉想起猎人猎枪上黑色的枪口,绝非善意。

威廉走到张筱面前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身后的男人也随之抬头,视线刚好撞进了威廉的眼神中。

即便有墨镜隔着,男人也明显看懂了威廉眼神里的警告与威胁。他知道,威廉拍的并不是那女孩的肩膀,而是他投去的视线。

男人像是并不在意地偏过头,朝着球场看去,并抬起左手压低帽檐。此时他又完全像个看比赛的正常观众。

“威廉叔叔?”

威廉直到听见张筱叫他时才低下头去,“哦,没事,你刚刚的加油助威很卖力啊,尤其是在布莱恩进球的时候。”

张筱有些脸红,“布莱恩球打得很好,我也是他的球迷。”

威廉坐回了位置,余光里却始终注意着那个男人,发现他的视线已经停在别处。

“确实还可以。不过他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平时我比较忙,没有过问太多。”

“威廉叔叔完全可以放心!布莱恩是很优秀的学生,他学习很好,很努力,也很自律,聪明,又有原则,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看着张筱认真而急切地夸赞着布莱恩,威廉忍不住笑起来,朝着球队席上的布莱恩看了一眼。而布莱恩也正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困惑和呆滞。

“你都这样说了,我肯定是放心的。”

张筱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而此时威廉朝后看去,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座位。他下意识回忆了一遍男人的外形特征。除了男人压低帽檐时偶然露出手背上的黑色纹身,其他都较为平常。其实他也摸不清是否是自己多想,只是直觉不太好。

威廉问张筱,“你们学校的安保怎么样?”

张筱不明白他这突然的提问,但还是仔细回答道,“我觉得还可以。有日常保安,还常有警车巡逻,算安全的。这几年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那你平时都怎么回家?”

“有时候跟朋友结伴,有时候跟李诚一起,有时候自己回去。”

威廉点点头,“以后还是跟人一起走吧。最近城里有些不太平,多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威廉叔叔!”

说实话,威廉挺喜欢这个中国女孩,像是长辈看见孩子既乖巧又懂事的那种喜欢。但随即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布莱恩这个没福分的臭小子。

“杰西卡,别怪我多句嘴。学校里比布莱恩优秀的男孩还有很多,”威廉尽量放柔自己的语气,“我家里这个,命里大概是没有异性缘分的。”

张筱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最后缓缓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听见她语气里难掩的失落和伤感,威廉心里也有些遗憾。

“是他没有‘福气’。中文是这样说吧?”福气两个字威廉是用有些奇怪的中文语调说出来的,但也足够辨认。

“啊,是的!你还会说中文!”

“哈哈是,只会说几句。”

跟威廉预计得一样,机械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和周围的观众们一起站起来鼓掌喝彩,微笑着看向被队友们团团围住的布莱恩,以及他投来的激动而喜悦的目光。

这一刻,他为布莱恩骄傲。

可同时,看着他脸上纯粹的喜悦,威廉本已做好的决定又再一次摇摆了。

他想,这样的生活也同样适合布莱恩不是么。

“他们之后会去哪里?”威廉问李诚。

“他们一会儿先去更衣室,教练一般也会再做点比赛总结之类的。再然后……他们原本安排了一起聚餐。”

“你知道路吗?我想见他们教练一面。”

“好的,我来领路。那杰西卡……”

“当然是一起过去。”威廉说着,冲着杰西卡笑了笑。

威廉在门外等到教练训完话准备解散时才敲了门。他是一个人进去的,李诚和张筱只想在外面等着。

进门的瞬间,威廉不出意外地收获了整个更衣室内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其中一个表现得过于突出了——布莱恩看见他进来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是布莱恩的叔叔,威廉。今天的比赛机械队打得太好了,我特别想来当面祝贺一下,也想当面感谢教练这么久以来的付出。”

威廉自然且随和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并笑着向教练伸出了手。

教练很快也伸出手握住。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想必是知道眼前人的背景,“没有。我应该做的。”

而队员们之中的悄悄话也已经开始了:

“我靠,是威廉·科布里斯。”

“怎么跟传言里不太一样……”

“什么传言?”

“这么久了你不知道布莱恩叔叔是谁?”

“我的天,他又这么年轻?”

“我以为他体格要超教练两个……”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友善……”

连站在布莱恩身旁的德里克也忍不住说道,“我说怎么觉得威廉叔叔今天哪里不对劲。我都没见过他穿西装以外的衣服。再加上这种‘朝气蓬勃’、‘平易近人’的气质……好不习惯啊……”

“揍你一顿就习惯了。”布莱恩嘲讽着,眼神却没离开威廉。

其实他也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而且今天的威廉,十分、非常、极度,让他心动。

“只是语言感谢我觉得太轻了,要不教练,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机械队获胜了,怎么能没有一场庆功宴?”威廉随即提议道。

等在一旁的队员们激动了。其中一个甚至大着胆子问道,“先生,是我们想吃什么都行吗?!”

布莱恩的眼神立即扫了过去,暗暗记下了说话的人。

“当然。你们是今晚的主角。”威廉笑着说道。

更衣室里随即爆发了一阵欢呼。

最后他们还是定在了一个适合聚会的酒吧餐厅,没人真敢提出要去一家米其林三星。不过队员们其实也不想去优雅的高档餐厅。他们需要的是大快朵颐、欢聚一堂。

只是最后的聚餐,教练因为要陪伴家人推辞了,威廉只小坐片刻就以有事为由,先行离开。但其实他是担心自己影响年轻人聚会的气氛。显然他们自己玩耍更随性些。

欢声笑语之中,只有三个人并不那么愉快。布莱恩最是如坐针毡,偏偏威廉还特意暗示让他留下;李诚关注着布莱恩的情绪,心中也并不轻松;而从威廉那里知道内情的张筱,则在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感到哀伤。

聚会结束时夜已深了。

除了布莱恩等少数几人,其他队员都是喝得酩酊大醉,被布莱恩他们安排着送上一辆辆出租车。

餐厅门口最后只剩下布莱恩、德里克、李诚和被李诚搀扶着的张筱。

令他们意外的是,平时滴酒不沾的张筱今晚居然醉得走不了路。

“行,我先送我表妹回去了,她今晚喝太多了,咱们改天再约。”李诚说道。

“好,照顾好她,小心开车。”布莱恩嘱咐道。

谁知张筱突然扑到布莱恩面前,摇摇晃晃地抓着布莱恩的衣服,吓了所有人一跳。布莱恩生怕她摔倒,连忙扶住她。而当她抬起头,布莱恩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

张筱含混不清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真的……很遗憾……我是真的很伤心……布莱恩……但是!祝你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布莱恩心头微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诚一边接过她一边感慨道,“抱歉兄弟!我不知道她喝了酒这么反常。”

“……不会。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杰西卡。”布莱恩这句话发自肺腑。虽然不知为何,但他感受到了她的真诚。

送走了李诚和张筱,德里克拿出车钥匙,“走吧,兄弟,我送你回去。”

布莱恩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手机屏幕,对德里克说,“今天谢谢你了,兄弟。”

德里克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的惊喜,包你满意。”

布莱恩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正要离开时,一辆布莱恩再熟悉不过的车朝他们驶来,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威廉摇下车窗,“我还以为你们要过半夜才结束。”

惊喜再度跃上布莱恩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们结束了?”

“哦,我跟餐厅经理说等你们结束之后通知我。你喝酒了?”

“没喝。”

“德里克你呢?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威廉叔叔!我没喝酒,”德里克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开车来的,没喝。”

“那到家发个消息,”威廉看向布莱恩,“你愣着干嘛?还不想回家?”

“回见兄弟!”布莱恩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打开副驾驶的座位坐了进去。

德里克忍不住摇头笑笑,和他们道别离开了。

布莱恩紧张得很。兴奋又紧张。

他心中情绪太多,脑海的想法更多,以至于车都开出去许久了,布莱恩才意识到,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不是不想回家吗?”威廉的侧脸十分冷漠,“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又跟我玩离家出走,嗯?还骗安娜,说什么教练加训。”

惊喜是一回事。布莱恩也没忘,他和威廉的矛盾可还没解决。

“不是……”布莱恩心虚了,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晚生气也不是因为威廉朝他发脾气,那顿火是他自己活该,“是我的错,威廉。真的对不起。我做了很多错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怕你回去之后看见我生气,我就……”

“很好,总有他妈一堆的理由。不回家,不打电话,也不发信息。什么意思。是怕我生气还是你在生我的气?”

“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对。威廉,我保证再也不会了!我知道我又冲动了,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不和你联系是因为我怕你还没消气,我怕听见你说让我直接滚出去……你不知道我今天在球场上看见你究竟有多开心!威廉,求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那你告诉我,这几天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布莱恩全身一僵。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威廉半天没听见布莱恩吭声,不禁冷笑一声,“在想怎么骗我?布莱恩。哦不。或许我应该称呼你,沃夫冈,是不是?”

布莱恩瞪大了眼睛。他感觉一阵冰凉爬上自己的脊背,让他的手指尖都在发麻。

威廉的侧脸依旧面无表情,“戏演得不错啊,布莱恩。在我面前始终装得跟个小羊羔一样。记得你打黑拳的时候多他妈嚣张吗?”

“你去……你去看过?!”布莱恩声音都发抖了。可更让他恐惧的是威廉此时的态度。他不仅没有发怒,甚至还很冷静地在和他说着这些事。

这说明什么。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他怒火登顶前的压抑。

可显然,他那些足够让威廉愤怒累加的事情还没有完。

“当然。我必须得亲自看看,据说三年毫无败绩的沃夫冈究竟有多厉害。三年。时间真是不短了。最讽刺的是,三年了,我他妈一点都不知道我的侄子这么有能耐。尤其几天以前那场。操了,我真是领教了。最后那个鞠躬礼还他妈挺优雅。”

“求你了威廉……别说了……”布莱恩抹了把脸,他简直不敢想那天晚上的事。谁能想到那个贵宾居然是威廉!!

布莱恩哀求道,“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威廉不说话,布莱恩不敢说话。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死刑宣判倒计时的鼓点。

这是他妈的是怎样的一天,布莱恩想,为何让他收获惊喜,又将他送入地狱。威廉会怎么对他,在看到最令他厌恶的模样之后,在知道自己欺瞒他这么久之后。这一次,他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赶出去了。

布莱恩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浑身发麻着等到威廉将车停下。

之前他甚至忘了注意路上的风景。直到此刻,他忽然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竟然在威廉办公室的楼下。

威廉靠在椅背上,透过前窗看着对面楼上透着昏暗灯光的窗户。那是他的办公室。几个小时前当他离开机械队的庆功宴,他来到了办公室,一直坐到餐厅经理的电话打来。

那时他在独自思考,在他做出最后决定前。

“你知道我有多想让你过上,平凡但平安的日子。”威廉说道。

“我知道,”布莱恩深吸了一口气,“是我让你失望了。一直都。”

“为什么不愿意?你的篮球打得这么好,或许未来你还能进nba。这样的人生道路,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威廉,”到了这个份上,布莱恩也不再隐瞒,索性将心里想的都告诉他,“不管是篮球、学业或是工作,每一条路,每一种选择,都很好。但他们好并不意味着那就是我想要的。威廉,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三年前,甚至是六年前,我就知道。从来不是因为我想要感激或者报答什么。那是我的愿望。它就像一座灯塔,不管我坐着哪条穿,船开往哪个地方,我始终能看到它,控制不住地接近它。哪怕巨浪滔天。哪怕命悬一线。”

威廉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了。思考了一晚的结果就是交给布莱恩自己选择。而布莱恩会选择什么,威廉怎么会不清楚。

“说到底,我的意志,又怎么能够强加在你身上。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无论如何,最终都会走上的。”

好一会儿,布莱恩甚至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因为太不可思议。可接下来,威廉直接将不可思议摆在了他面前。

“小鬼,做个交易怎么样,”威廉转过头,紧紧盯着布莱恩的眼睛,“别做沃夫冈了。等你毕业,跟着我吧。”

威廉打开办公室的灯。

“客厅……茶水间……那是布兰登的办公桌,”威廉指着客厅各处,对布莱恩介绍道,“喝水吗?”

布莱恩盯着拐角处。虽然现在不明显,可刚进来时,他明显看见里侧有灯光。

“不用了。我想看看你的办公室。”

威廉领着他穿过走廊,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灯光的来源果然在此,沙发旁的台灯正亮着。办公室空间不算大,能够容纳几个人。一张沙发,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几个储物柜,还有一个保险箱。布莱恩注意到办公室的窗户很小,而且在侧上方,从外部难以看清室内的人与结构。

威廉绕过桌子,坐到自己的转椅上,“就是这么个地方。没什么稀奇。”

布莱恩充满好奇地转了一圈,最后倚在威廉的办公桌旁,“你刚刚在这里忙?”

威廉靠着椅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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