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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互市互市,所谓商,就在这一个互字上,哪能限呢。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棵死树,还能由着你剪枝修丫不成。莫说这羯族大概率很快就要有意见,便是没有,还不能让他有吗?让拓跋铣骑着马去抢个精光,到时候,这梁是限呢,还是不限呢?

只要将沈家与羯的联系砍断,那霍家也就不用再拖着拓跋铣了。西北仍是那个西北,京还是那个京。他霍准就可以照旧与魏塱君君臣臣。

霍准又多念叨了一句:“倒是你,快些回到原职才是正理”。虽说京中人在,但令牌这种东西,总要捏手里才放心。

雪色的位分还是个小小娘子,宫内却无人敢看轻。这快一月,她一人占尽君恩,皇后霍云婉都是绫罗珠玉,流水一样的送,唯恐怠慢。书房小太监才看见雪娘子身影,就小跑着上前迎。踩高拜低,是这宫里的常规手段,便是御前伺候的人,也少不得讨好一下各宫主子,怎能不认识这位新秀?

“娘娘怎亲自提着重物,可是底下的人偷懒去了,奴才这就着人过去瞧瞧,必不能轻绕了”。小太监伸手欲接雪色手上食盒,随口胡诌着没边的话。他能不知得宠的妃嫔啥光景,那些贱皮子此刻就是怠慢了皇后,也决计不敢怠慢了这位娘娘。

“我自己来即可,不用辛苦公公”。雪色笑着,不忘弯了弯腰,又从袖子里取出个荷包递给小太监道“请公公喝茶”。

她生的美,又温顺,不怪魏塱日日捧在手心里,连下人也是真心居多。小太监欢天喜地接了赏,并未再去抢着拿篮子,只是跟在雪色身后不住恭维:“也就雪娘子护着咱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咱可都是巴巴盼着您来,今儿皇上在朝堂发了好多火,就等着一可心的人来劝劝。”

“陛下心情不佳?”

“可不就是,不过万岁爷不喜后宫娘娘过问朝事,小的也就不与您说道,免得给娘娘您倒招祸事。您可快点进去吧。”

“多谢公公”。雪色又弯了弯腰,脚下步子快了些。

有谁生下来就是谦默恭顺的好脾性?不都是那十来年苦日子捱出来的忍耐力。天翻地覆之事,人皆有之。不知齐家丫鬟绿栀,不止平城少将薛凌,还有千千万万蝼蚁。朝为露水,暮为尘灰,或者,二者调转,如雪色娘子。

纵然成了天子新宠,不过时日还短,原由的一身印记,莫说褪去,就是存心想粉饰,也不过掩耳盗铃罢了。所以,她如何不谨小?如何不慎微?

“皇上,奴婢见你早膳用的少,这会想是饿了,特带了吃食来瞧瞧”。雪色走进房里,含羞带怯的举了举食篮。她该自称臣妾的,不过,一紧张,就忘了。

“做了什么,给朕瞧瞧”。魏塱搁下手里笔,并未纠正,书房就俩人,无需计较虚礼。何况,他就喜欢眼前人柔弱无依的样子。叫奴婢,远比叫臣妾顺耳。

“清粥并小菜罢了,臣妾不比各位姐姐,又不识得那些名贵之物的做法”。雪色红了脸颊,不敢正眼看魏塱。她在宫外十七于栽,过的清苦。什么人身燕窝一概不知,说的倒是实话。只是,今日之地位。莫说要学,只要她开开口,自有十七八个宫女排着队的炖好了让她拿来邀功。

不过,皇后说,清粥即可。

魏塱愈加开心,不等雪色走近。自己站起来接过食盒打开盖子瞧了瞧,果然就是一碗清粥,配着一叠不知名的菜根,撒了稍许香油。笑了一声道:“无妨。”

他伸手要拿,雪色却一把抓住魏塱的手道:“烫”。说完又立马丢开,低着头道“臣妾逾矩了”。

“罢了,凉凉再吃吧,你在这陪朕一会”。

“是”。雪色用手里帕子将粥水端出来搁到一旁,而后站到一边。既不帮忙磨墨,也不主动与魏塱说话。

魏塱复又提了笔,闻着身后胭脂香气,在奏章上圈圈点点。也没什么大事,翻来覆去的,不是救灾就是拨款,再不然就是丰收庆功。唯有羯族商贸一事值得人留意。苏远蘅之为人,是苏凔所荐。虽不知两人关系为何,但用着顺手。一个商人翻不起什么大浪,倒是不值得防范,但今儿的限市令一下,就不得不多做计较。

如何限,是个棘手的问题,魏塱将几册事关羯族的折子先行放在一旁,余下的批了好些。见着粥水渐凉,端起来一饮而尽。惹得身后雪色又是一阵娇呼。山珍海味吃的多了,这一口寡淡还真是抓人心肝。后宫莺莺燕燕,独这么一位美人儿是个木头。大多数人,不喜木头,但他魏塱独独喜欢这木头。

遣了雪色回去,再拿起先前留着的那几张折子,“限”字跃然其上,然后是鲜红的大印重重扣下。

限市令啊,虽不是霍准所提,但出自谁的心眼,魏塱也心中有数。这老东西也算深谋远虑,先奏拓跋铣进京,若自己允了,就光明正大的将鲜卑势力放在霍家身后。若不许,就用这限市一令钝刀子割肉砍掉沈家和羯族的往来。

焉知,自己乐见其成,求之不得。

他既然将西北一分为二,怎么可能重蹈覆辙让沈氏一家独大。西北之所以重要,无非就是那块地同时占据内忧外患。若当真将羯人养的兵强马壮,那乌州一线就无需忌惮宁城一脉,敢与皇帝叫板了,这与今日之霍家又有何异。

然而限市这种事,限与不限,何时限,怎么限,定然不能明面让羯族知道,既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那暗地里就是一团黑了。只要前期让沈元州一切照旧,霍准少不得要去勾结拓跋铣,他一动,自然有证据流出来,那霍家也就到头了。

到时候再送个非沈家一脉的去接管宁城,这样西北就尽在自己手中。再借着限市把沈家和羯族砍干净,这样,那块地的势力就是平衡的,谁也压不住谁。

帝王之术,并不需要盟友,只需要制衡。

自此,拓跋铣,霍准,魏塱三分人人开怀,皆以为自己所求已得,诸事尽在掌握,实则,人人在对方眼里,不过小丑跳梁,徒增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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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当然,有人喜,也有人忧。沈家尚不惧这一个限字,而苏远蘅,就远远没有面上那般云淡风轻。回了苏府,与苏姈如一说,后者也是愁眉不展。这是天子与霍家在较劲啊,虽然不知道最后谁胜谁负,可苏家,无益是墙头那颗草了。恐怕,还要更危险一些。因为无论倒向哪一方,事后怕是免不了兔死狗烹。

苏远蘅道:“儿子苏家还是早些抽身的好。近几月什么景向,也是见识了,说的是个光鲜亮丽,实则并无半分好处,终究苏家行的是商,图的是利,为了个名陪那些老爷厮杀。”

苏夫人一改往日笑颜,难得凝重。她何尝不知事态紧急呢。何况还有霍云婉给的消息,皇帝跟霍家,已经很难善了了。万一是想凭借此事弄死霍家,那负责将沈家与羯连成一线的商行必定是其中的重要角色。

只是,不知道这个角色是何等下场。万民之于皇帝,是天下。一民之于皇帝,不过猪狗尔。苏家,只是区区一民,狡兔死,走狗不是不能活,但无异于一场豪赌,让人不敢轻易下注。

茶碗合上,苏姈如起身回眸,又是那副嫣然巧笑,道:“苏家不退,不要站在阵前就是了。”

院子里雀鸟惊飞,它们大概也不想做阵前那个。

事情还没有结束,黄雀永远不是最后那一环。递信的飞鸽还未出京,另一封书信已经递到了薛凌面前。

她昨晚一夜未睡,早间绿栀怎么也叫不醒,只随了她继续睡。这会早朝散罢又过了好些时候,若是寻常农家,怕是干了几分地的活计了。薛璃在朝堂之上一直秉承江闳的教诲,暂不出头,把自己藏的深些。回到江府,却是事无巨细,将大小政要,官员嫌隙讲的明明白白。

听完今日之事,江闳“哈哈”大笑几声,道:“没想到霍准也有今天”。除了上奏请议和鲜卑有些狗急跳墙的意味外,被皇帝当庭发这么大火,也算是没面子了。将事件浓缩成一句“霍准奏拓跋铣求好,帝不允,限市令下”。片刻就传到了薛凌面前,毕竟江府是有人一直跟着薛凌的。

薛凌睡的迷糊间感觉屋里有人进来,以为是绿栀。侧了身子想继续睡。瞬间又惊觉屋里没了人,立马惊醒,右手飞快的调至适合平意滑出来的角度,才翻身坐起。房间内空无一人,但薛凌肯定刚刚一定有人来过。反正这一吓,也是睡意全无了,捏了捏手腕便起了床。先秉了气息在房间转了一圈,并未找到人,狐疑之下于细微处仔细打量了一会,方看到书桌上多了封书信。

拿起来一看,知是江府递来的。因她和江玉枫约定过,魏塱那狗有什么大动作就告诉自己一声,故而一收到信,想是事态不轻,赶紧拆了来。内容倒是简洁的很,看完想烧,发现已经大中午了,屋里也没个烛火,又丢回桌上,拿起旁边半干的墨汁泼了上去,染成一片漆黑。

一放松,人又微微犯困。霍准这事儿是在玩些什么,一时有点理不清晰。薛凌反倒惦记起以后不能让江府的人把消息往这送。不止是江府,所有人都不得沾染这一院石榴色。

这个偌大的京中,她就剩这么一点喜乐了。

走出房门,天光大好。后院有人声可闻,不知是老李头和绿栀一家子在说些什么,间或有笑声传来。薛凌驻足听了两句也没听出个所以然,贪婪的吸了一口清新空气,自个往厨房找东西垫肚子。

筐子里生鲜瓜果有些,却分不清能不能直接入口,桌上碗里只剩几个馒头,拿盖子盖着。薛凌伸手要拿,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又缩了回来,终是没吃。挪动着身子出了门,反正街上饿不死人。

江家给的信息太少,但她也不想去江家细问,用了饭后绕着道儿到了苏凔的住地。这个点李阿牛不在,屋里头就更安静了,连那守门的老头也在房檐下打瞌睡。没想到苏凔倒是急的很,见她来了,第一句话是“你来了,这些日子去哪了,齐府锁门闭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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