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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节

 

前者还有斡旋争取的余地,但后者……

他莫名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萧奕白,脸色变得沉郁凝重——不知为何,对于身边这个人,他始终有一种极端不详的预感,就好像一束随时都会散去的白芒。

“不可能的!”终于,在一旁目瞪口呆许久的公孙晏急的一蹦而起,也不管自己身为人臣应有的礼数,直接上去就用力握住了明溪的双手,一双眼睛通红的像要哭出来,“我问过乔羽,他说你的身体只是因为先皇后特殊体质的影响,所以才会长时间呈现出衰弱的颓势,只要多加调理,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你不要去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都是鬼话,你千万不要相信!”

明溪有些惊讶于这个贵族公子的反应,公孙晏祖籍东冥,原本是对占星术深信不疑的才对,怎么这会完全不顾祖上的信仰,硬拽着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公孙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而是焦急的搓着双手来回踱步,脑子里一瞬间涌起无数念头,忽然又露出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情,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匆匆跑去,小声嘀咕着:“你别急,帝王之血怎么可能好好的断了呢?你才不到三十岁啊,挑几个妃子的事,能花多少时间!你等着,我这就去办,你别急,你等着!”

“回来。”明溪蹙着眉头阻止,公孙晏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他整个人都恨不得从望月楼直接跳下去,明溪看着他的背影光一样消失,无奈叹息了一声,骂道,“这个蠢东西真是脑子不好使!四大境碎裂之灾还未解除,赈灾救急也要持续补给,这种时候他要给我选妃,真是不怕我遭人非议多挨几句骂!阿镜,你快跟着别让他干蠢事,必要的时候打晕了关起来都行。”

冥魂点头散去,而另一旁萧奕白的一魂一魄则拖着下巴认真思考着公孙晏的话,有些失落的回道:“他说的倒也不是不行,你都这个年纪了,选妃立后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溪轻咳一声,站起来用手将沙盘上的星位图抹去,眼色沉静又温和,淡淡笑着回道:“算了吧,明知命不久矣还在这种时候选妃立后,那岂不是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要为我守活寡?”

“明溪。”萧奕白欲言又止,被他挥手打断,他用力转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强行将一魂一魄收入其中,然后主动切断了分魂大法的感知力,一个人靠在椅子上,长久的沉思起来。

三十六岁,大概还有七年不到……够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去做完想做的事情。

:因果

光镜被掐断之后,萧奕白靠着凉亭慢慢坐了下来,然后摇着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的声音很漠然,平静的不见底,叹道:“千夜,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好,明溪也罢,还有公孙晏和风魔的其他人,我们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染过无辜生命的鲜血,很多时候我会从噩梦中惊醒,甚至能听到那些枉死的恶灵在耳边不停的谩骂诅咒,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的未来会有什么好下场,也不觉得他们……能有善终。”

萧千夜看着兄长,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谈起这些年的想法,却是一开口就沉重的让他不知如何接下去。

萧奕白的眼睛里有莫测的笑意,那是凶兽特有的冰蓝色,泛着让人如坠深渊的寒意,轻声诉说着:“飞垣一贯不信轮回转世之说,可我自幼钻研术法,我知道人确实是拥有灵魂的,那种东西非常的奇妙,就算是最渺小的人类,魂魄的力量也特别的宝贵,所以魂魄也是大多数魔物追求的无价之宝,一旦能占为己有,就能事半功倍的提升自己的修为实力,可是那种东西有时候又极其的脆弱,也许一句无心之谈,就能让其灰飞烟灭。”

“我在白教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这种奇妙的东西,也真的很想知道,当肉体死亡之后,魂魄究竟会去往哪里,可惜无论我怎么钻研,都好像隔着一层界限,无法窥探究竟。”

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他露出温柔的笑,一瞬间好似回到年幼时期那个总是爱捉弄他的兄长,又慢慢的接了下去:“宿命的有或无,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不确定的东西,但若是真有轮回转世,再让我做你一次兄长吧。”

这样呢喃的轻语,居然有深入人心的力量,让他一时间听得思绪飘忽,好久才豁然回神的训骂道:“干什么,别这么早说遗言,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东西还指望下辈子还?做梦去吧,你想都不要想。”

“做梦也不行了吗?”萧奕白故作轻松的笑着,见他板着个脸,认真的回复,“开国帝后跟我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情况,他知道明溪手上的玉扳指封着你的魂魄,也知道明溪是依靠你的灵力输送才能以那副病弱的身体撑到现在,而他也说以明溪的状况,如果灵力的输送不被终止,他应该是不会在三十六岁的时候就与世长辞的,除非他自行终止,或是被人终止,因为本尊身亡,魂魄也会一起湮灭。”

“中断?”萧奕白若有所思的念着这两个字,上次在柳城,明溪就闹脾气一般的中断过,但之后他也没有继续耍性子,如此推断的话,这种灵力运输会被人中断?

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萧奕白无意识的咬住牙——难道是因为自己会死,所以失去灵力支撑的明溪才会在三十六岁的时候一并死去?

他的眼睛豁然雪亮,带着一种逼人的锋芒,萧千夜在他面前蹲下,直视着兄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严厉的说道:“真正有危险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因为你死了,他不能独活。”

失神状态的萧奕白并没有注意到弟弟脸上的阴沉,还在继续思考着刚才的疑惑,他在被夜咒束缚的这么长时间,就算完全无法和玉扳指上的魂魄产生共鸣,但是附着在上面的灵力却是丝毫也没有散去的迹象,换而言之,他应该是有办法能切断自己和魂魄的关联,让那些力量永久的封印在玉扳指中,不被自己的生死所影响。

或许这才是能破解“星沉”的方法!

他眉上一喜,一抬眼撞见暴怒的弟弟提着古尘愤愤指向他的脖子,骂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是下辈子还想做我的兄长,这辈子就不要动那些歪心思。”

“呵……”萧奕白听话的闭了嘴,对他摆摆手指向屋内,笑道,“行了行了,发什么脾气嘛!快回去吧,一会弟妹醒了见不到你会害怕的。”

仿佛是忍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萧千夜冷哼一声,点点头立马转身往回走,萧奕白靠着凉亭,望向天边一边火红的朝阳,总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也开始变成刺目耀眼的血色。

初遇明溪,应该是在弟弟去往昆仑山的第二年,那时候的他已经彻底不去帝都的学堂上课了,父母根本管不了他的行踪,而他也在百无聊赖之下渐渐产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飞垣的四大境都有独特的术法,但是最厉害的东西据说都在皇室的典籍库中,毕竟是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那里说不定会有人间罕见的高深秘籍!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他就一天也按捺不住,但皇家禁地,真的不是他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说闯就能闯的,他确实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认真的研究过路线和方法,这才好不容易偷偷摸了进去。

谁又能想到,他会在那种地方救起一个昏迷的少年,他甚至没有多想为什么那个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出现在典籍库,不过是看他昏倒在地上,顺手就用自己初学的术法胡乱的尝试了一下,好在那种并不熟练的术法还算有效,昏迷的少年慢慢苏醒,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随后门外传来了喧哗声,来不及多想的少年一把将他推到了书柜后,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些高大威武的禁宫守卫对着这个少年毕恭毕敬,而他随便几句话就将人全部打发了出去,最后才笑吟吟的歪着头看着书柜后面的自己,问道:“我认得你,天征府的吧,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看着这个锦衣华服气度翩翩的人,觉得确实有几分眼熟,但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明溪蓦然笑了起来,眼里的浅金色光芒在黑暗的典籍库里熠熠生辉,映着他的脸,竟有天神般的光彩夺目,沉吟道:“你应该是哥哥吧,天天逃课,不认识我也正常,我叫明溪,虽然有专门的老师,但偶尔也会去帝都的学堂坐坐,说实话确实是蛮无聊的,逃课也不奇怪了。”

明溪——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随手用生疏的法术救起的少年,是帝国的皇太子!

他有一瞬间的庆幸,心情剧烈的震了一下,好在是稀里糊涂的成功了,要不然这家伙自己昏倒在典籍库出了问题,追查下去岂不是要发现他在旁边悄悄挖的通道?那可真是有口说不清,绝对要背上谋害太子的罪名!

原以为那也就是一次普通的偶遇,但是皇太子却并没有追究他私闯典籍库之罪,反而主动和他约定了时间,在之后他想进来偷学武功术法的时候提前找借口将守卫撤去,正是这样刻意的包容让他的修为在短短几年之内以惊人的速度成长,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己天资聪颖所以日益千里,丝毫也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上有着独特的血脉,只不过越来越多的感到胸膛里藏着一只凶狠的猛兽,随时都要撕裂他的身体呼啸而出。

执行风魔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吧,那时候的风魔才刚刚有了雏形,而他则是明溪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从第一次杀人,到一百人,一千人,似乎只用了很短的一年时间,至于杀的都是些什么人,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死,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当时不在乎的东西,现在他也不会在乎。

萧奕白长久的叹了口气,眼色冷漠,动也不动,虽然整个人的身影沐浴着朝霞极为温和,然而却有吸纳一切的残酷和冷漠。

自从他对自己实施分魂大法,将一魂一魄封印在那杯玉扳指中之后,他一直都希望最好的朋友能摆脱那副天生病弱的躯体,终有一天能像个寻常人一样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但如今他从弟弟口中听到那么震惊的话,内心深处却也只掀起了一瞬间的滔天巨浪,然后就以一种极其预料不到的方式,无声无息的平静下去。

好像并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呢……萧奕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在绚烂的天光中却是显得苍白无力,他迷茫的摊开双手,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心,仿佛能看到一抹浓郁的血色正在从掌下游走出来,瞬间就缠着他的手臂覆满全身。

还能是为了什么,他们这种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的人,凭什么得到如愿以偿的善终?

然而,他还是一瞬间又抬起了眼睛望着弟弟消失的地方感到心中莫名一抽,好像从一场漫长的睡梦中惊醒,许久又怔怔抬头看着朝霞,沉吟不语。

弟弟自从昆仑归来,手上的杀戮不比自己少多少,军阁这种地方本就是军令如山,一切反抗的势力都会被铁蹄不讲道理的镇压,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是在这座孤岛上生存最为简单直接的法则,飞天计划揭露以来,上天界的阴影就一直笼罩着这片坠天落海的大陆,碎裂之灾,死伤无数,又有多少亡魂含恨而终?

定星山的那场无妄之火,将整座大山烧成一片黑炭,那个在他眼中曾经善良到几近愚蠢的女人,似乎也早已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转变。

无奈之举、无心之失能成为理所当然的借口吗?或许并不能,可他的心中却无比复杂悲痛,希望唯一的亲人,能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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