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节
他随口想将那些反常掩饰过去,只是云潇一直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又让他心虚的挪开了视线不敢直视,云潇伸手摆正他的脸,还没来得及质问,忽然感觉到他手中还未完全消失的咒印,立马低呼一声强行掰开拽到眼前,她失声“啊”了一句,手也下意识地对着咒印就按了过去,萧千夜脸色一红,想抽回的时候又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嘟嘴骂道:“你竟然偷窥我的梦!”
“不是……”萧千夜被她一句话问的心跳加速,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要偷看,是看你一直沉睡不醒,很担心你罢了。”
云潇也急了,不客气地道:“我不管,你就是趁我睡着了故意偷看的!你……你都看见什么了?”
她一下子紧张的坐直身体,反而自己显得焦躁不安,眼珠子咕噜噜的打转,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整个人像掉入极深的无底洞,一直有如烟如雾的黑色丝线在牵引着她往更加黑暗的地方走去,她似乎能隐约想起来梦里见过一些极为重要的人,可是到底梦见了什么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咬了咬嘴唇,本也不想纠结的时候,又忽然看见他胸口被泪水沾湿的衣襟,倏然想起自己是倚着他一直沉睡,立刻心中一抽,小声问道:“我哭了?”
萧千夜苦笑了一声,抬手将她零碎的头发别到耳后,轻声回道:“是你做的梦,还反过来问我看见了什么?”
“想不起来了嘛。”云潇低着头,任由他那只冰凉彻骨的手轻缓的从脸颊拂过,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难怪我总觉得梦里有人在看着我,原来是你呀……”
萧千夜顿了顿,听见脑中帝仲的声音压制着自己的气息立刻反驳提醒:“那不是你,是那条黑龙在看着她。”
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又她支着腮,好奇的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不依不饶的追问着:“到底都看见什么了?为什么好好的,我会哭了呢?”
他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声咳嗽了一声,回道:“不告诉你。”
“喂!告诉我嘛!”云潇拉着他的胳膊,她正常的时候就和从前没有丝毫的区别,还是那样死缠烂打的粘着他,如果他不肯如实相告就会一直围着打转哀求,像一只黏人的小鸟,黏的他束手无策,这是他少年时期最为熟悉的经历,但如今再次在眼前重演,反而如梦幻泡影一般不真实,也让他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就任凭她在自己身上上蹿下跳,一言不发。
闹了一会,云潇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一直紧抓着他的手才无措的松开——脑中的记忆竟然出现了片刻的混乱,让她本能的就做出了刚才那样幼稚的举动。
随后,云潇尴尬的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一步,萧千夜却一瞬黯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他缓了缓神,看着她肩头上那个片刻之前才缓慢恢复的伤口,新生的皮肉如光洁的玉石,但是皮下很明显能看到流动的火光,云潇也察觉到他的目光,脸颊一红,连忙伸手拉了拉遮住伤口,那是被黑龙分身偷袭撕碎了肩头的衣服,直接露出了肩膀。
萧千夜走到到衣橱前,一拉开,里面满满的挂着许多衣服,竟然是有男有女,他随手翻了翻,解释道:“这里是之前夜来香住的地方,也是山市蜃楼的第一层,叫‘酒池肉林’,眼下外面被洪水侵蚀,只有此处幸免于难,这些衣服应该也是夜来香的东西吧,她要做生意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总得以不同的面目示人,你先将就随便挑一件换上吧,等离开这里,再去买合适的。”
他一边漫不经心的说话,手上也拿起一件衣服拎到眼前认真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才转身递给云潇:“试一试吧,总比穿着那身带血的破衣服舒服些。”
云潇接过那件衣服,夜来香毕竟是东冥财阀家的大小姐,又是禁军队长高书茫的妻子,她挑中的衣服款式自然也是精致华贵,拎在手上比她平常穿的单薄纱衣要贵重的多。
萧千夜沉默了一瞬,认真看着她问道:“要我回避吗?”
“嗯?”云潇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是在习惯性就要抬手解扣的一刹那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个男人,顿时脸色剧烈的一变,有些难堪的点点头,“嗯。”
简短的两个字,截然不同的语调,让曾经那么亲密的关系一瞬间裂出看不见的鸿沟,但他立刻就镇定的转身离开房间,轻轻将房门关好守在外面。
云潇捏着衣角,隔着纸窗看着他的影子,忽然感到内心深处一股无名的哀伤,默默摊开双手,神情木讷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躯体了,只要她愿意,这只手就会变成流光溢彩的羽翼,燃烧着这世上最为明艳璀璨的火光,将触及到的一切灼烧成灰烬,这已经不是那双连挥剑都格外僵硬的手,有了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然而,在恢复原身获得这股力量之后,她却没有一秒钟为此感到过开心,甚至一天比一天的怀念那个在烈火中湮灭成灰的躯体。
云潇哽咽了一下,这种哀伤不知从何而起,又久久的无法释怀,实在是一种令她感到无法理解的执念,对萧千夜而言,他体内保留着来自凶兽的本能,而炽热的火种是一种致命的吸引,能帮他冰冷如雪的身体缓和不可逆转的严寒,而她现在这幅模样又是他自幼就喜欢的那个姑娘,他竟然真的就那么毫不犹豫的转身,一眼都没有多看的选择了离开。
是不想再次伤害她,所以强行压下了所有的本能,哪怕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甚至还有过一个无法出世的孩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思维逐渐变得很慢、很慢,直到渐渐的停止,机械的换好衣服,再推门出去的时候,萧千夜回过神来,后退一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刚才她一个人那些胡思乱想,竟然是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笑,然后才小声的说道:“果然是不合适,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成这样,不好看,一会出去重新买吧。”
“很难看吗?”云潇漫不经心的接下话,也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虽然稍微短了一点,倒也勉强还算合身,不是飞垣人惯用的款式,而是非常的修身,能将身材衬托的凹凸有致,华贵的锦缎上一针一线的绣着繁杂的金盏菊,看着就像富贵人家的太太,她莫名抬手摸了摸平坦的胸口,不知为何脑子里一瞬间想起灵霜那句玩笑话,顿时脸颊一红,低道,“是不好看,这衣服没有那种身材可是穿不出娇艳和威凛并存的气质。”
她自言自语的一句嘀咕,而手上的动作也让面前的萧千夜呆了一下,立马扭过头去不敢再看,或是被他这么尴尬的表情逗笑,云潇忽然听见心中跳出来一个轻快的声音,不知道哪里来的挑逗之意,定定凝视着他,逼着他和自己四目相对,然后咧嘴大笑起来:“想要变得好看也不难,毕竟现在的我可以变得……”
话音未落,她硬生生将没说完的话又吞了回去,连同那一瞬扬起的张扬笑脸也同时收敛,然后又忽地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可以随时改变容貌的能力,换一副模样出现在萧千夜面前也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情罢了,可是不知为何,从她苏醒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只想用现在的模样面对他,甚至连本应该引以为豪的皇鸟原身都不希望被他看到。
两人同时沉默着,各有所思,萧千夜看着云潇那种微微无措的羞涩,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笑道:“只是不合适,又不是很难看,你身材已经很好了,除了……”
“除了?”云潇瞪大眼睛看着他,发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瞳孔收缩了一下,从她的胸口一瞥而过。
云潇的脸一瞬间通红,滚烫的让她恨不得找一盆冰水淋一淋,抬手就想一拳锤死眼前这个偷笑的男人,萧千夜敏捷的往后躲去,脸上犹自带着笑容,这才连连摆手好声好气的安慰了几句。
嬉闹之间,终于让她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不少,萧千夜在暗中松了口气,指了指大堂说道:“阿潇,陪我一起去和大哥打个招呼,耽误这么久,我也该陪你去墟海了。”
“嗯。”云潇点点头,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在逗自己开心,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沉默了片刻,终于主动上前牵住他一起,拉着往大堂走去。
:盘中餐
大堂里安安静静,直到两人的声音传过来,一直靠在窗边发呆的龙吟才僵硬的扭了一下脖子,她第一眼就看到牵着萧千夜的手笑靥如花的云潇,再想起昨天夜里那个面不改色用烈火折磨雨蛟的女人,顿时感到后背脊椎爬起一丝战栗和阴寒,立刻紧张的咽了口沫瞬间将视线挪开,但就是这短短一刹那的对视,云潇脸上的笑意变得匪夷所思起来,虽然很快又被笑吟吟的掩饰过去,还是让龙吟心中掀起无名的恐惧。
她甚至感觉刚才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眼,暗藏了极其危险的刀锋,看得她全身不舒服,再也不敢抬起头。
一想到自己还必须和他们同行回到墟海,龙吟的手指缓缓收紧,复杂的搅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极度恐慌——她初次见到云潇是在北岸城的小秦楼外,那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她就是浮世屿的皇鸟幼子,再到后来长老院被上天界鬼王欺骗,设计利用她引诱双子进入墟海,逼迫远在浮世屿的澈皇遥遥现身,她对云潇其实是多有愧疚,但即使如此,人家也从来没有对自己恶语相向过一句。
在她从小接受的观念里,浮世屿都是墟海最大的敌人,但是几次和云潇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女人也不过只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罢了,像所有她那个年纪的女人一样,一门心思的喜欢着身边高大帅气的男子。
会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奋不顾身的伤害自己,她完全就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到底拥有着怎样恐怖的血脉传承,就那么肆意妄为的只想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是多么嫉妒这个人,又多么的感慨着命运的不公,那些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就那么轻易的被另一个女人暴殄天珍般的浪费着。
直到噩耗突然传来,她几乎不敢想象这个总是笑吟吟的女人竟然那么轻易的被人杀了,在所有墟海为之振奋庆祝的同时,只有她不顾一切的前往那片荒漠,她并不是为了那个莫名有几分动了心的人才会做出如此举动,她是真的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去把消失在荒漠深处的女人找回来。
她回来了,带着传说中可以烧尽一切火种,一颦一笑再也不复当年的纯真。
想起这些,龙吟的眼神陡然凝聚,下意识的抬起眼皮轻轻扫了一眼萧千夜,然而萧千夜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已经走向兄长,正在认真的嘱咐着什么事情,反而是身边的云潇察觉到她的视线忽然转过脸来,那一眼里有冷彻,有阴霾,有瞬息万变的光芒在深处闪烁,还有……杀气。
龙吟倒吸一口寒气,仿佛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重影,连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的时候,又发现云潇已经转了回去,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她一样。
怎么回事……是太过紧张产生什么古怪的错觉了吗?怎么好好的,会把她看错成别人?
龙吟缓缓握紧捏住椅子的把手,抵着额头抑制着身体的颤抖,她怔了怔,仿佛忽然从那一眼里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心里腾的一跳——那张恍恍惚惚的脸庞,不就是她曾经见过的龙神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