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节
如果换成是她,那样愚蠢的女人,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帮他吧?
这样的想法只是稍稍燃起,就被他以更快的速度强行压了下去,时隔多年,他再次踏上伏龙镇,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时光好似从未染指过这里,脱离血肉之躯的限制后,他似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从千机宫来到了伏龙镇,眼下清晨的阳光稀稀落落的洒下,今日雪停,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他熟悉的酒楼饭馆还在原地开着门招待客人,过往的行人穿着厚实的棉衣,说话的时候会有白色的雾气从嘴里飘出,一瞬间仿佛时空回溯,让他漂浮在半空中呆呆凝视了许久。
眼下城里的白虎才换岗开始巡逻,商队也陆陆续续搬着行李准备启程,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候,就算他可以用术法掩饰住魂魄的形态,也知道不应该在此时冒然现身打草惊蛇。
朱厌轻轻握合着双手,浑厚的术法之力在他掌心游刃有余的运转起来,雪原上随时都会有人死去,血咒、骨咒在这种地方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存在,伏龙镇算不上什么大都市,但是对伽罗而言已经是人口密集,他必须抓紧时间仔细检查这里的每一个人,绝不能再给那些蛟龙可趁之机!
很快,他的目光就疑惑非常的往一家客栈望去,他曾在高成川手下经过多年的特训,尤其是在出卖白教之后更加得到他的信任,连用于追踪异族踪迹的引游盘他都一个一个的去铭记过气息,他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眼下飞垣存在的数千种异族里,哪怕是隐居多年没有丝毫消息的小种族,只要现身他都能分辨的出来,可是现在,那里隐隐飘出陌生的气息,虽然陌生,但总觉得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
朱厌皱起眉头,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常搅得有些心神不宁,失去身体之后他的感知力理应更加敏锐才对,为何初次尝试就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他感觉不出来的气息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没有被暗部捕捉记录在册的异族,另一种,就一定是飞垣以外的入侵者!
蛟龙吗……他的心咯噔一下,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顺利的找到那伙蛟龙,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为此倒吸了一口寒气——他终于想起来这种陌生里夹杂着屡屡熟悉的气息是在哪里遇到过,在西海岸他掳走云潇之前,曾打算直接将她杀了丢进海底喂鱼,那个时候他就是感觉到海中有什么从未见过的东西在快速靠近,这才临时改了注意将她带到了黑棺里,而这种不属于飞垣异族的特殊气息,和当时海中的一模一样!
朱厌眼底的疑惑远远大于杀气,悬浮在空中的云层里半晌没有动,他被天尊帝关入镜月之镜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就不甚了解,除去之前天尊帝和他说过的那些关于碎裂的事情,剩下的东西对方不说他也没敢多问,尤其是墟海蛟龙,天尊帝本人都是一知半解,只知晓其目的是皇鸟双子,其它就别提能和他解释清楚了。
他暗暗观察了一会,血咒依然在整个伏龙镇地毯式搜寻,确实能察觉到一丝反常,有什么极其隐秘的东西躲在暗处,但他几次尝试要确认对方的位置却依然一无所获。
傍晚时分,晚霞慢慢覆盖整座城市,他悄然从云中落入伏龙镇,一瞬间以术法遮掩自己魂魄的躯体,很快天空绚烂的红色湮没散去,即使是个大晴天,盈挂于空的月也似乎失去的光彩,只余留下一抹黯然的冷光静静如水的照耀下来,朱厌深吸一口气,借着夜幕走进那家客栈,一个棕色短发的青年和他同时踏入,他走的很急根本没看路,是察觉到自己撞上了别人之后赶紧转过脸嘻嘻哈哈的道了个歉,然后飞一样的跑上楼关上了门。
朱厌轻轻按了一下肩膀,嘴角不自禁的笑了笑,他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人不是雪原上常见的装束,棕色短发加上黝黑的皮肤,是很明显阳川沙匪的特征,而且他是故意撞过去的,术法能掩饰魂魄的形态,但这么撞到他还是会直接穿过去,这都没察觉到他的反常,到底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有件事他是听帝王一笔带过的提起,说是在沙海寻踪的那大半年时间里,是有一伙沙匪帮忙才事半功倍,而这个人叫安格,被御赐加封了“大漠侯”。
他跟着走上楼,直接闯入旁边的房间将客人迷晕,然后贴着墙默默控制着血咒,观察着隔壁的一切。
:偶遇
安格一步踏入房间,立马冲着火炉紧紧挨了过去,他被冻的全身都在哆嗦,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到碳火上去,龙吟赶紧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鬼影都找不到嘛!”安格一手端着茶,一只手用力搓了搓僵硬的脸庞,他一个从小在大漠里长大的沙匪,哪里受得了伽罗这般严寒的气候,跺着脚围着火炉转了好几圈,连热水都连续喝了三大杯之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龙吟给他搬了个椅子坐好,安格抓着脑袋郁闷的嘀咕,“不过虽然没找到人,但我就是感觉不对劲,越靠近你说的地方,越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看,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龙吟,你们的潜行之术也太难缠了吧,再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啊。”
龙吟低垂着头,也是一副沮丧的样子回道:“应该是蜃影大人的法术,潜行之术本来就很棘手了,再加上蜃龙之力,我也没办法,我只能感觉到周围有同族的气息,又不知道他们到底躲在哪里,要干什么……”
安格没好气的骂了一声,也不管自己面前坐着的就是蛟龙族的人,呸了一声厌恶的道:“他们还能干什么!海生蛟龙跑到雪原来,连冻死都不怕,非要惹事!”
龙吟尴尬的抿了抿嘴,但安格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显然也没注意到她的窘迫,他本来是在大湮城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当他的大漠侯,日子过的前所未有的安逸,忽然有一天金乌鸟的将军昆鸿来拜访他,说是阳川的西海岸一带,入侵的修蛇和驻守的冥蛇撞见,双方各有损伤,帝都下令让他带队支援,所以特意前来知会此事,希望这位“大漠侯”能临时担起重任,帮忙照看大湮城。
人家都亲自登门拜访了,他自然也不能推辞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来,但随后他才发现整个飞垣都变了天,他多方打听之下,每一个消息都让这个生性散漫的沙匪如晴天霹雳般震惊,恰好那段时间龙吟也住在他府上,本来就是墟海蛟龙王族的龙吟很早就感觉到另一伙蛟龙族潜伏在外来凶兽之后也来到了飞垣,担心这伙人是不是又被双生黑龙蛊惑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两人一路追着就从阳川的荒漠辗转来到了伽罗的雪原,这样寒冷的环境让他们倍感煎熬,哪怕只是出去一小会,回来都要紧挨着火炉半天才能缓过来,其实以他“大漠侯”的身份原本可以去找驻守此地的白虎军团,但龙吟毕竟是个墟海蛟龙,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引人耳目,所以才找了个小客栈暂且安顿下来,然而苦寻好几日,依然是一无所获。
安格搓着手,恨不得现在就钻到被窝里去,龙吟心神不宁的站起来走到窗边,毫无预兆的推开窗子,这一下冷风肆无忌惮的吹进来冻的安格一个哆嗦抱紧了双臂,龙吟担心不已的道:“昨天已经发现带着蜃龙法术的水母出现在城里了,他们的目标一定是白教总坛千机宫,要不晚上我出去找一找吧,我毕竟也是蛟龙,或许能有发现……”
“你疯了!你出去会被他们打的!”安格直言不讳的瞪着她,紧张的压低声音,“蛟龙族杀害皇室成员,还把人头直接送到陛下面前公然挑衅,虽然我知道这事和你没关系,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你现在跑出去,脾气好一点的骂你几句就算了,要是遇到个暴脾气,真的会动手打人的!你不要以为他们不打女人,逼急了谁都能揍。”
他一边说话一边赶紧关上了窗子,又一秒冲回火炉旁边,双手拖着下腮想了好一会,自言自语的道:“说起来萧阁主他们掉入赦生道都好几个月了吧,也不知道到底掉到哪里去了,真让人着急。”
提到这里,龙吟的脸色就微微一僵,没有回答,更是垂头丧气的绞着手,不仅那两个人杳无音信,她弟弟小橼也是至今没有一点消息,她只能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安格抓着脑袋,除去担心还有一丝好奇,不看气氛的问道:“你说赦生道有几万条,这要是掉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流岛去,不会迷路回不来了吧?”
“啊?”龙吟呆呆应了一声,下意识的想了想,苦笑,“以他们的能力还不至于回不来,只是希望不要又被什么麻烦的东西缠上才好。”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人同时望过去,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自来熟的走进来,又反手轻轻的关上了门,他的步子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在两人回过神来之前已经擅自拖了一张椅子一起坐到了火炉边,朱厌平静的伸出手,似乎虚无的魂体也能感受到温暖一样,他没管两人脸色同时泛起的惊讶和疑惑,淡淡说道:“他们已经回来了,若说被什么麻烦的东西缠上,现在躲在城里那伙蛟龙,就是最大的麻烦。”
安格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惊呼:“你谁呀!”
朱厌冲他微微一笑,脸上还是一片沉静,那时候他被萧千夜直接带回柳城见天尊帝,这个沙匪应该也在那家简陋的小客栈里,还好当时他没有在大堂,算是这么幸运和自己擦肩而过,这才没被认出来。
那样刚柔并济的脸庞一时让安格也晃了眼,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你是……”龙吟紧张的坐直身体,坦白说这样阴柔的脸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压抑在房间里萦绕起来,但朱厌很快就温柔的歪了一下头,立刻就将她方才那些惶恐的情绪一瞬抹平,这样奇异的男人,全身都散发着诱惑的气息,让人明知危险却还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缓了一口气,摊开手心,那里有一点极淡却澄澈无比的灵光在幽幽摇晃,龙吟倒吸一口寒气,一眼就认出那是日冕的力量,低呼:“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带着日冕之力?”
朱厌翻掌收回灵光,他本来就是在那个剑穗中被日冕之剑掩饰了气息,自然身上也或多或少的沾染了一点帝王独有的力量,万万没想到这种偶然反而成了可以隐瞒他身份的挡箭牌,面不改色的道:“我奉陛下的密令前来伏龙镇追捕潜伏的蛟龙,因为是秘密任务,还请二位不要暴露我的行踪,以免打草惊蛇。”
说完他以一贯诱人的微笑对着二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果然在日冕之力面前,他说的一切都是如此理所当然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怀疑,其实他本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冒然出现,只是听见他们谈论起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一股莫名的情绪牵引着他鬼使神差的走进来,他必须要知道蛟龙族到底想做什么,而眼前这个蛟龙族的女人就是最好的答案。
“你说他们回来了?”安格一秒都没怀疑,还把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迫不及待的追问,“他们人在哪?”
“已经到雪城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千机宫。”朱厌不想解释太多,对这样过分的热情反倒有些排斥,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说道,“我之前因为一些其它的秘密任务离开了飞垣,不久前才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陛下身边暗中保护,近些日子时常有带着法术的水母试图闯入千机宫,陛下担心这伙人图谋不轨,特意命我前来,但事态紧急,我也走的很匆忙,还请二位不嫌麻烦,将他们的事情告知在下。”
他说的的语气波澜不惊,只是忽然之间一改方才的柔美,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若隐若现的腾腾杀气,让两人不由心底一寒,本能的往旁边退了一些。
龙吟有些拘束,总觉得这个人的脸和他身上冰冷的气质形成截然不同的反差,让她一会深信不疑,一会又暗自堤防,好在身边的沙匪是个心直口快的直肠子,听他这么问了,立马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完了还不忘用力拍了几下大腿,愤愤不平的补充道:“我见过那伙蛟龙,净整些阴人的把戏躲在暗处偷袭,一个个跟入了魔障一样满脑子都只想害云潇,没救了,那些家伙根本听不进去道理,他们只信那条黑龙的话。”
“黑龙之血……也是被他们混入了皇鸟的火种吧?”朱厌面无表情的追问,提到这个安格就来气,骂道,“那时候场面一团混战,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萧阁主护着那个木盒一秒都没松手,应该是他自己受伤的时候龙血珠被融合,然后才不小心混了进去,总之都怪那群蛟龙,云潇被人害死之后萧阁主整个人都要垮了,好不容易抓到一线生机,又被可恶的蛟龙动了手脚,现在竟然还这么阴魂不散追到雪原来了,真可恨!”
“如此说来,确实是百般刁难阴魂不散啊。”朱厌似乎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在说蛟龙,还是在说他自己,在理清了所有头绪之后,他只知道一定要立马把这伙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家伙全部找出来,否则以云潇现在的状态一旦被他们缠上,一定又会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中!他不能、绝不能,绝不能再让那张清澈如冰的容颜再次沾染上血腥。
想起这些,朱厌只是一瞬就将心底无数情绪悄然掩饰,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龙姑娘似乎能隐约感知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我本来就是奉命而来,此事交给我吧。”
龙吟犹豫了一下,安格已经跳起来推开窗子给他指了方向,朱厌还是一脸的冷漠,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让人觉得心里发冷,比这天寒地冻的雪原还要冷酷,安格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回头,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怎么像个鬼一样……”他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被冷风吹的直哆嗦,赶忙关紧了窗子。
:蜃影
按照安格所指的方向,朱厌顷刻之间就已经出现在伏龙镇外的一间停工的伐木场内,雪域气候严寒,即使有商队通行,但交通不便导致每一轮的走货都格外漫长,而木柴和碳火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备品,为了满足人们的需求,很久以前白教就在这里开伐了一片特殊的树林,并教给了人们加速树木生长的法术,但是最近雪原上魔物横行,还有下落不明的外来入侵凶兽,白虎军团直接入驻了伏龙镇,也禁止了各种伐木采矿的工作。
他一踏入作坊,就更加敏锐的感觉到了异常,那股只会在海中出现的特殊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朱厌翻掌将手里的灵光丢出,像一个个悬浮的鬼火照亮了厂房,果然在视线被照亮的刹那间,有一抹熟悉的水蓝色从他眼底悄悄掠过,朱厌头也不抬,只是手指微微捏合之下,那只想溜之大吉的水母就一瞬被捏在了掌心,顿时有种轻微的刺痛感仿佛能穿透魂体,让他微微一惊,加重了手头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