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节
“我是……”他下意识的想回来,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瞪着他骂道,“你别绕弯子,先回答我的问题!”
“啧。”他厌烦的啧啧舌,轻轻甩了手臂将少年推开,他从浮世屿光化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可赶到外围之际黑水屏障已经快要修复完成,要在这么大范围的流岛上快速修复潜行之术,看来五年不见的长老院确实是棘手了不少,但是风灵的追踪并未察觉到蛟龙的气息,他这么想着,低下头看着土地,想起各地墟海都是依附流岛而生,但长老院费尽心机的夺取这座岛作为据点,为何还要隐入干涸的墟海遗址?
他疑惑的想了想,又转向身边的少年,大概是不想继续这种浪费时间的僵持,索性翻出袖子里的蛟龙眼珠递给他,主动答道:“我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察觉到岛内情况反常,特意下来看看。”
“真的!?”少年虽然是用疑惑的语气,但脸上已经一瞬间扬起毫不掩饰的兴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他手心里那颗血淋淋的眼睛珠,甚至抢过去差点扔地上想要踩一脚,还扬眉吐气的骂道,“真的是蛟龙的眼珠!太好了,这伙人霸占云泥岛五年了,还阻断了我们和外界的联络,不过他们很多人,根据这几年交战的情况来看,起码超过十万呢!你小心啊,云泥岛虽然处境艰难,但也不能连累过往的旅人朋友。”
萧千夜点点头,立刻就从思绪里回忆起来“云泥岛”这三个字,有些意外——大多数流岛的位置是固定的,但也有少数特殊的流岛会沿着固定的轨迹漂移,云泥岛就是其中之一,因它的轨迹落差巨大,最高可达云层之上,最低又能贴着下陆土地浮动,所以得名“云泥岛”,它在很早以前就被上天界收入囊中成为附属品,只不过上天界的惯例几乎不插手流岛内政,这才会让其被入侵多年无人知晓。
少年靠着背后的巨石坐了下去,应该是长时间紧绷的神经一瞬松懈下来,他的眼里慢慢浮现出这个年纪应有的害怕,萧千夜靠着他坐下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云泥岛不该在固定位置停留这么久才对,是什么力量导致它的轨迹被中断,莫非也是入侵的蛟龙?”
“那倒不是。”少年一边回答,一边快速整理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各种武器,认真的道,“云泥岛是五年前途经此地的时候被附近强悍的神力影响而偏离轨道,我们无法离开流岛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有一束刺目的火光从远方迸射过来,内岛西侧的城市险些被热浪摧毁,后来监视轨迹的大祭司就说偏离了原有航线,云泥岛可能从此变成固定位置的流岛,直到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挺开心的,因为一直飘移的话,就会一直面临未知的危险,就算云泥岛有经验丰富的护卫队,难免还是要和途径的其他流岛发生冲突,能停下来其实是一件好事,可惜、可惜没多久,那群蛟龙就闯了进来。”
少年咬了咬牙,眼里闪着锋芒,整理武器的手下意识的捏起一把短刀,对着空气恶狠狠的比划了两下:“云泥岛是五年前停下飘移之后被忽然冒出来的蛟龙偷袭,虽然有内岛护卫拼死搏斗,但这五年里蛟龙的支援一批接一批,他们用黑水覆盖了天空,阻断了我们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还抢了皇城作为据点,强迫我们的人为蛟龙治病疗伤,后来一部分逃出来的护卫暗中组建了军队,就算人少,几次偷袭也让蛟龙吃了不少亏,而且他们似乎还在和什么人打仗,经常受伤需要大量的物资补给,为了不让我们的人干扰,后来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躲起来了?”萧千夜沉思片刻,凝视着脚下潮湿的土地,已经明白了大致情况,少年却仰头长叹,迷惘的道,“蛟龙是躲起来了,但我知道他们没有离开云泥岛,他们给俘虏喂了一种名为‘温柔乡’的毒品,强迫他们生产武器、种植粮食和药材,还对岛内的动物大开杀戒说是要补充营养,现在的皇都看着都是普通人,其实早就被温柔乡控制了,军队势单力薄,又怕误伤百姓不敢擅自夺回,每个月初一,蛟龙会安排人过来取物资,我曾偷偷尾随过,可每次都会跟丢,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萧千夜尚自沉吟,低道:“你跟丢的地方是否应该有大江大河、或者内陆湖之类的?”
“咦,你怎么知道?”少年的眼睛里露出了疑惑的光,口中接话,“皇都旁边就是云泥岛最大的内陆湖,我不能暴露行踪,每次都跟丢!”
“呵……我明白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提到古尘站起就准备走,少年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了回来,紧张兮兮的道,“你不要乱来啊!现在云泥岛的百姓都饱受温柔乡之苦,他们疯起来的时候是敌我不分的,而且我刚才就和你说了,蛟龙起码有十万大军呢,你就一个人,别去送死啊!”
“才十万大军罢了。”他笑了笑,不知为何抬手戳了一下少年的额头,低道,“放心,我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哎?”少年没反应过来,想抓着他不让走的时候,倏然发现手心里只剩淡淡的白光,他惊诧的抬头,瞥见一束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白色流星,朝着皇城内湖的方向坠去。
:执迷不悟
皇城就在不远处的高地,背靠广阔的内陆湖,因为云泥岛全境被黑水覆盖无法透过阳光,眼下偌大的城市也只能不分昼夜的点着灯笼,很远他就嗅到了熟悉的温柔乡气息,混合着药龙特殊的血液味,当真是一种糜烂又让人情不自禁的诱惑之气,他沿着宽大的主干道一个人大步往前走,周围的百姓面无表情的望过来,然后机械般的继续手里的工作。
虽为皇城,但相比天域城的富丽堂皇,这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衰败,既没有高耸入云象征皇权的建筑,也没有高官权贵的府邸,甚至连外城的酒楼客栈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所有的商铺都被改成了工坊,叮叮当当的敲铁声此起彼伏,而被毒品控制的百姓就住在简陋的工地上,铺着破旧肮脏的席子,连吃饭喝水的杯碗都是残缺不完整的,整个皇城的气温极低,冷风还从后方的内陆湖上一阵一阵的吹过来。
他拥有着帝仲的记忆,一瞬间就想起了曾经的云泥岛,这是一座非常罕见的、没有集中政权的流岛,其中一批擅长法术的人组建了监测轨迹的三司院,在内岛最高的三处日复一日的观察着飘移的方向,高空的气候是复杂多变的,流岛一旦卷入危险的气流,或者太过逼近其它的岛屿就会迎来未知的灾难,所以另一批身强体健的人则组建了护卫军,所有人都跟随着流岛一起流浪,但从未有人选择放弃自己的祖国。
直到云泥岛路过此地,被不远处引爆火种的浮世屿影响,数千年的漂流戛然而止,它慢慢停下了继续前行的脚步,终于能安稳的成为一座固定位置的流岛,偏偏在此时,首战失利的蛟龙急于寻求一处安稳的土地修生养息,重整旗鼓,云泥岛被突如其来的十万大军侵略攻陷,自此陷入长达五年的黑暗里。
萧千夜扫了一圈,温柔乡肆虐飞垣之时,短短几个月就将陪都洛城搅得乌烟瘴气,而眼下云泥岛已经被毒害了整整五年,如此萧条的景象,相比当年的洛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自禁的握紧了古尘,一瞬间从皇城掠到了内湖边缘,视线一下子全部暗了下去,无光的湖面仿佛危险的黑洞,只能听见风掀起水潮的声音,一声一声透彻心扉,墟海寄生于流岛,在原海干涸之后必须通过弃乡道汲取必备的物资,一般情况下那条特殊的道路只有王族血脉才可自由往返,但若是集合大军围攻浮世屿,必然是要开放弃乡道让普通的蛟龙族也能进出。
他直接掠到湖心处,古尘轻点在水面上,没等神力如波扫过整片内湖,几条矫健的身影游窜而出,顿时风中就带上了让他最为心烦的海水味,萧千夜微微蹙眉,手腕倾斜之后古尘分裂出一道金色的刀气,一时间漆黑的世界豁然开朗,不远处严阵以待的蛟龙战士警觉的压低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钻入水下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盯着不请自来的人,他反倒是立刻就从那几人的形态上分辨出了种类,淡淡说道:“雨蛟一脉吗?我曾在山市遇到四长老,他信誓旦旦的和我扬言,说为自己的国家而战,为墟海的未来而死是荣耀,牺牲的族人是墟海的英雄,所有人都会铭记他们的付出,我很想知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是这么认为吗?”
“是你!”为首的人认出了他,抿着唇,用力握紧了手中染血的长戟,萧千夜冷定的看着他,脑中竟然想起当初拦在四长老面前那个坚定如铁的墟海战士,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不用对方开口他都能猜到刚才的问题也会是一模一样的回答,一时好奇,他稍稍收敛了手腕的力道,望着对面问道,“四长老带着几个同行的弟子,有一个人宁死不屈的保护着他,直到自己被烈火灼烧的血迹斑斑,他依然寸步不让的展开双臂,就好像一尊钢铁铸成的雕塑,若非他是我的敌人,我或许会欣赏他的魄力,所以……他是什么人?”
“哼,你不必知道。”对方冷着脸,虽然眼底的悲伤和愤怒同时汹涌而出,还是保持着清醒紧盯着萧千夜,咬牙重复,“为自己的国家而战,为墟海的未来而死是荣耀。”
萧千夜没有犹豫,反问:“侵略,也能算荣耀吗?”
对方的目光里有一闪而逝的犹豫,很快就坚定的仰头和他针锋相对的望着,一字一顿:“我们只是在寻求生路。”
“寻求生路就可以将他人逼入绝路吗?”他继续逼问,一双眼睛里闪烁出璀璨的冷光。
墟海战士却率先低下头去,握紧了手里的长戟,压低声音说服自己:“求生……是万物的本能。”
他笑了笑,没有反驳,轻飘飘的提醒:“其实天空中适居的流岛很多,岛上既没有人类,也没有可以伤害到蛟龙族的天敌,况且蛟龙可以御风而行,不像那些只能守着寿数终结的流岛一起碎裂坠天的凡人无能为力,你们完全可以迁徙到全新的家园,可你们偏偏选择了一条最令人不齿的路……”
“我们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国家!”墟海战士愤怒的打断他,但他只是顿了一秒,认真的接道,“有人地方才有国家,否则再富饶的土地也没有任何意义。”
对方终于沉默下去,这种事情早在战争开始前就有人提出过,可长老院说了,蛟龙受限于血脉,修行之路长久的终断在三千年,若是想突破自身极限,就必须得到神力更加充沛的浮世屿!
他们要变强,只有变得更强,才不会眼睁睁看着家园在数万年的持续干涸里一点点濒临灭绝而束手无策,变强……变得更强!只有更强才能扭转命运,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每一个战士,坚定不移的走到了现在。
萧千夜看着对方的面容从淡淡的犹豫不容置疑的转变为冷漠,叹道,“当初为了夺取浮世屿,四长老冒险潜入飞垣,试图和暂留山市的山海集之主做魂魄交易,并且意外获得了成瘾性极强的毒品温柔乡,我以为他死了这些灾难就不会外流,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你们了,如今的云泥岛被搅得乌烟瘴气,而蛟龙族的实力又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得到了质的提升,呵呵,四长老功不可没,确实是足以记载在史书上,供后世瞻仰的存在。”
“假惺惺的嘲讽就省下吧。”对方猝了一口痰,一个眼神就支退了同行的其他人,蛟龙的身影迅速钻入湖中往深不见底的地方游去,萧千夜一动不动,嘴角讥笑的扬起,“要赶回去临时关闭弃乡道吗?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难道长老院没有告诉你们,飞垣境内的弃乡道,就是被上天界从外部直接破坏之后才暴露的吗?”
话音未落,古尘分裂而出的一道刀光闪电般追着潜入的蛟龙而去,他面前的蛟龙也在同时抢身而出,手中的血色长戟重重勾起巨浪砸来,萧千夜微微抬手,微光在指尖荡起的瞬间,屏障一般的神力铺天盖地的展开,顿时砸过来的水墙就被瞬间冻结成冰,他淡淡的笑着,食指和拇指慢慢的做了一个捏合的动作,只听耳边恐怖的“咔咔”声,片刻之后,冰被击碎成刃,直接刺穿了对方的身体!
“你……”蛟龙咽下一口血,但更多的血已经止不住从胸腔里倒灌而出,他栽倒在水面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没让自己沉下去,就在喘息的刹那,他看见萧千夜的足尖已经踏过寒冰走到了身前,这个人每走一步,都有浩瀚的力量从脚下卷起蛇形水流冲击着整片内陆湖,一直到他停下来的时候,湖底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弃乡道的入口隔着千丈的距离被他直接踏碎!
他凝视着湖底,金银双瞳里压抑着数不尽的憎恨,眼神复杂地变幻,一字一顿的道:“长老院计划的闪攻战变成了持续五年的持久战,想夺取云泥岛作为临时的据点又被内岛守卫反击抵抗,如此内忧外患之下想必大军肯定早就是精疲力竭了,既然这么巧你们都在一起,也免去了我费心费力到处找。”
墟海战士毫不犹豫的扑过来,而他只是一动不动的任由对方死死抱住了自己,看着血色长戟抵在心脏的位置,耳畔的声音虽然在以极快的速度虚弱下去,还是逞强的咬牙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这五年你音讯全无,连龙神大人都寻不到你的踪迹,浮世屿虽然久攻不下,但那群散漫的神鸟也好不到哪里去!墟海还有无数战士正在奔赴而来的路上,等到夺回原海,浮世屿也是囊中之物,胜利……胜利最终是属于我们的!”
“是吗?”他淡淡回话,也不反抗,或许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言论,他的内心再无五年前的愤慨,若有若无的叹息,“你也想看看墟海最终的结局吗?我可以成全你。”
他微微一笑,身体荡出白光的刹那间一只手就搭在了对方的眼珠上,沉吟:“我会让你们每一个执迷不悟的人,看到结局。”
眼珠落入他的掌心,古尘已切过蛟龙的躯体,他抖了抖刀尖上滴落的血,光化之术潜入湖底,进入弃乡道。
:水落石出
弃乡道被外力破坏之后,墟海大军一片哗然,从最外围的幽灵泽到最深处的龙髓隙,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屏息凝神的绷紧了神经。
大长老站在玉璧面前,依然是虔诚而期待的将手轻轻探出搭在上面,而他所期待的龙神之影却始终未曾出现。
作为墟海为数不多修行超越五千年的大黑蛟,此刻大长老的内心却是一种极端的恐惧——五年了,龙神大人已经销声匿迹五年了,当年龙神亲自前往飞垣对付双子,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进攻浮世屿,不料夜王意外败北被拖入阵眼,冥王又无端退步放走了幼子,在这之后即使他们无数次的面对玉璧恳求能得到些许提示,龙神大人却再未现身。
飞垣迎来新生,上天界一言不发,只有墟海陷入五年的苦战,不仅要抓住一切机会进攻浮世屿,还要堤防云泥岛本土战士的反击,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竭,不知前路究竟会如何。
突然间,一个最坏的念头在大长老脑中不受控制的冒起——被抛弃了,他们挑起无数战火,最终落得一无所有,被所有人视为仇敌,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