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节
帝仲耐着性子看着她,眸光微闪,唇边本就刻意微扬的笑隐约有几分僵硬,既然她不想多说,他也不方便再问,岔开话题说道:“我把紫苏送到无言谷之后本想直接回来,不过一出来遇到你师兄天澈,他说是根据浮玉山的天象仪推测近期有故人重归,不知怎得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就这么巧和我撞见,他问了一些你们的事情,还说会来飞垣看你。”
“师兄?”听到天澈的名字,云潇脸上的阴郁之色瞬间就云散月出,开心的问道,“师兄还好吗?师父过世之后,现在的昆仑怎么样了?”
帝仲淡淡的笑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回道:“老掌门确实有意将昆仑交给天澈打理,但他觉得自己资历尚浅,见识、武学都还远远达不到撑起这么大门户的水准,因而现在的昆仑一派是由天澈加上三位大峰主共同管事,不过我看他年纪轻轻,为人处世正直诚恳,深受同门弟子爱戴,颇有大家风范,想必要不了几年,你就要改口喊人家掌门了。”
“他当了掌门也还是我师兄嘛!”云潇乐滋滋的踮了踮脚,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自豪和骄傲,帝仲轻笑出声,感慨道,“还好有个天澈,要不然老掌门能被你们两个气死。”
云潇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只见那双异色的眼眸流光溢彩,衬托着神裂之术纯白透明的身体,是两种极端气质的悄然相融,只是他的神情里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很快就主动挪开了视线继续说道:“天澈也和我说了一些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老掌门去世之后他曾经来过一次飞垣,不仅带了一部分的温柔乡回去研制戒断的方法,顺手还把被你们冰封在雪原地下裂缝里的凤九卿救走了,自那以后凤九卿就一直留在山上,据说是在西山墓园附近隐居,他那样性格的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竟然真的能沉下心来不再过问人情世故,所以我也没有去打扰,想必你们的事情,天澈自然会转告他。”
云潇哽咽了一瞬,忍回了差点掉落的泪水,故作淡然的扬起微笑,帝仲的心微微一痛,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一直静站不语,气氛微妙的尴尬起来,好在这时候呼呼大睡的金崇鼠醒了过来,它从鼠窝滋溜的窜出来,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找到食盆的位置抱着鼠粮咔哧咔哧啃了起来,帝仲松了口气,莫名对这只老鼠有几分改观,又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这玩意哪里来的?”
“千夜送的。”云潇自言自语的嘀咕,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不快,帝仲眉峰一蹙,接话,“他送的?这是刮的什么风,好好的送你一只老鼠?”
云潇撅了噘嘴,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顿时心情也不畅快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谁让他惹我生气,他还没有这只老鼠可爱,要不是我现在受伤走不了,我才懒得理他。”
她气哼哼的抱怨了几句,也没注意到一旁的帝仲倏然变化的神色,一瞬间那双温柔的眼睛就变得锋芒雪亮,帝仲忍着心底突兀泛起的情绪,轻声问道:“是因为你去厌泊岛找我,折骨自残把他惹生气了?”
云潇抬眼望向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气氛正迅速的在后院里弥漫来开,连抱着鼠粮啃个不停的金崇鼠都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重新缩回了鼠窝,她尴尬的咧嘴对着他僵硬的笑了一下,抓了抓脑袋找借口说道:“你不是也生气了吗?我下次不自作主张去救你们行了吧?每次都要挨骂,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再也不管你们了,这样总行了吧?”
帝仲被她怼的哑口无言,想起自己当时冷漠又严厉的态度,只能抿抿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云潇讪讪的低下头,总觉得她这副模样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帝仲迟疑了一会,追问道:“他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云潇眨巴着眼睛,努力想转移话题,一边给水盆换上干净的清水,一边重新给食盆倒满了鼠粮,然后装模作样的将里面装饰的石子和花草反反复复的调整位置,帝仲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冷着眼看她忙乎,直到再也找不到可以挪动的东西,云潇硬着头皮站起来,小声说道,“你、你这么久没回来,神裂之术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要不你早些休息吧……”
“我好得很。”帝仲毫不客气的回答,他的掌心其实一直紧握着西王母的白玦玉环,原本他是想暂且依附在神器之上,再找借口让云潇带在身上,但是忽如其来的违和感让他的情绪燃起一抹说不清的烦躁,索性暂缓了这个念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在终焉之境的时候……借助那里充沛的灵力得以恢复了不少,所以我不需要像从前那样一直依赖他,虽然还不能彻底离开,但短时间不至于出问题。”
“真的?”云潇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是冷冷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道,“可我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好像时不时会出现精神恍惚,他又不肯和我说真话。”
帝仲苦笑着,心里却是有些小小的失落,随口回道:“当然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神裂之术这么清晰过?”
“也是哦。”云潇下意识的往前踏出一步,围着他转了一圈,这才笑吟吟的说道,“那就好,虽然我再也不想管你们了,但是能平安比什么都好。”
很显然帝仲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话:“他说你什么了?”
云潇犹豫了一会,低声道:“和你一样,骂了我几句。”
“哦。”他不动声色的接话,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
半天她都没有再听到对方说话,正准备扭头的时候又看到帝仲已经起身走到了自己的身旁,他好像已经放弃了刚才的问话,还是和平常一样微微笑着按着她的脑袋用力摇晃了两下。
云潇本能的往后躲,正想抱怨,忽然发现他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双眼寒光一闪,是说不出的慑人心魄,即使她已经后退了两大步,他抬起的手还保持着摸头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仅仅是一个接触的瞬间,他就清楚的从云潇的回忆里看到了某些被刻意隐瞒的东西。
那是一双被妒意燃起烈火的眼眸,如绝境里疯癫的猛兽,充满侵略的死盯着被按住的猎物,全然不顾她的愤怒和反抗,直到那一巴掌重重的扇到脸颊上,他才愣愣的停了下来。
帝仲沉默着,看似平静的身体不动声色的被激起了杀意,夜幕里,被狂风暴雨吹开的窗子下,昏暗的灯笼散发着惨白的光,映照着缩在墙角的女子惊魂未定的容颜,被打湿的黑发凌乱的披在肩头,如惊弓之鸟紧紧拉扯着衣服包裹起受伤的身体,血和泪源源而出。
她在哭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绝望而伤心的状态,缩在角落里哭泣。
云潇莫名打了个寒颤,轻轻碰了碰一动不动的帝仲,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帝仲倏然回神,眼神复杂地望着云潇,一时间似有千万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但他还是一瞬就将所有的愤怒压回了心底,依然用那副淡然如水的模样摇了摇头,问道:“他人呢?”
云潇愣愣看着他,回答:“马上要春选了,这几天应该很忙吧。”
话音刚落,萧千夜一手抱着梅酥铺子的糕点,一手又提了一只金崇鼠正好推开了家门,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看似风平浪静的掩饰了各自的心情。
:挑衅
云潇脸上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心底美滋滋的从他手里接过糕点和笼子,帝仲没有说话,一切都平静的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只有云潇捧着东西丢下两人直接钻进了房间。
虽然已经切断了五感的共存,但是他走进来看到帝仲眼眸的一刹那就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两人不言不语先后踏入书房,他将门窗紧闭,随手点了一盏灯,拉开椅子安静的坐了下去,帝仲就在他身边,神裂之术虚无的身体映照着烛火显得有几分闪烁,不知过了多久,烛心融入蜡液中,“噗嗤”一声悄然熄灭。
视线在短暂的黑暗之后迅速习惯过来,萧千夜微微抬头,一直站在窗边的帝仲也同时回过身看着他,淡淡一笑。
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当他真的开口之后,居然是一件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从师兄天澈说到师姐唐红袖,还慢悠悠的提起隐居的凤九卿,然后顿了顿,告诉他无言谷和上天界众人的情况,再从九穗禾说到荼蘼花,从辛摩说到风雨会,他们就这么一个波澜不惊的说着,一个漫不经心的听着,唯独心照不宣的避开了云潇。
夜深之后,或许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说的东西,帝仲眸光一沉,终于沉默下去。
“说完了吗?”萧千夜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他也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回道,“说完了,早些休息吧。”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出乎预料的谈话,反倒是萧千夜的脸色稍稍一变,有些僵硬的咽了口沫,对方的神情越是平淡,他的心中越是不安,帝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神色淡淡的笑了笑,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忽然停了下来,放慢语速提醒:“金崇鼠是一种独居动物,它们身上有非常奇特的气味,会附着在触碰过的每一件东西上,无论是鼠窝、水碗还是食盆,只要沾上了一只的气味,它们就会固执的将其据为己有,若是有其它的同族靠近则会被视为侵略者,别看那么巴掌大可可爱爱的小东西,打起架来不死不休,必定有一只会因此丧命。”
仿佛在那么一瞬间,他依稀看到帝仲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充满侵略的狠决,然后缓缓走出书房来到院子的角落里,笑吟吟的蹲下来伸手戳了戳草坪上已经被咬死的一只金崇鼠,尸体还是温热的,圆滚滚的金崇鼠被撕咬的全身血迹斑斑,耳朵、尾巴都有触目惊心的缺口,他感慨的叹气,饶有兴致的对他招招手,轻道:“看,我没骗你吧,你以为是给它找个伴,其实是直接害死了它。”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帝仲手里的金崇鼠,这么显而易见的威胁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帝仲还是微微笑着,只是眼里的光变得危险而耐人寻味,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帝仲的残影是如此的陌生,从纯白的躯体里透出如死神般的阴暗将他完全笼罩那样冰冷英俊的面容清晰的映入瞳孔,和他记忆里一直并肩作战的帝仲判若两人,一挥手轻飘飘的将金崇鼠扔给他,毫无温度的说道:“尸体得埋的远一点,要不然很快就会被另一只全部吃掉,你也不想潇儿明天起来看到一堆白骨伤心难过吧?”
他没有回话,帝仲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之间看似隔着一层轻纱,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鸿沟正在无限扩大。
那双紧盯着他的异瞳眼睛微微有些变了,脸上神情复杂难辨,似乎还有话要说,最终只是抿唇轻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觉得帝仲是个危险的人,但这一秒,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夜无眠,萧千夜是在天边亮起的同时一如既往的敲了敲云潇的房门,她披了件衣服,揉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开了门,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让他一整夜沉闷的心情顿时明朗了不少,萧千夜故作淡然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叮嘱道:“阿潇,这几天军阁在烽火门春选,我要晚些才能回家了,梅酥铺子那边我定了你爱吃的糕点和酥奶茶,晚上让小霜给你送过来,你要是无聊的话,也可以和她们去逛逛街。”
“哦……”她随口回答,他不放心的站了一会,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怕她一会发现会伤心,赶紧找借口说道:“阿潇,昨晚上你睡着了之后我听见院子里金崇鼠的叫声,出来检查的时候就已经跑了一只。”
“跑了?”云潇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鼠窝边检查了一会,气冲冲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埋怨道,“你都看见它跑了也不知道帮我抓回来!”
“我抓了,天太黑,那玩意又太小了看不清楚……”他尴尬的咧咧嘴,找了个一听就是骗人的借口好声好气的解释,没等他说完,又看见帝仲在云潇身边缓缓凝聚成型,他宠溺的笑着,凑过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听起来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调侃道:“你做的围栏太矮了,连只老鼠都关不住,一会我去找些材料,帮你重新做一个好不好?”
这么公然的挑衅让他心中顿时不快,但帝仲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看她憋着气的样子,又看了看萧千夜阴沉着的脸庞,轻轻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去忙吧,我陪她就好。”
“哼,我才不要。”云潇气哼哼的别过头去,一时也没注意到两人眼里针锋相对的目光,噼啪一声用力甩上了门。